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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百三十一章:可惜了

作者:车前一丁|发布时间:2022-04-15 16:49|字数:3099

  步出金銮殿的那一刻,王清晨的背心是湿的,凉意从脊背一路蹿到了心肺,就像是有雪一层层往他心上铺。融化了的雪水不断地在身体里流动,还有冷气不断地往头顶冒。

  他抬起头向前望去。日头刚好漫出云层,无任何阻碍地落在百官头顶,形形色色的衣服就像是一根根线,织成一条斑斓的彩带向午门口蜿蜒。

  大片大片的荷叶将登闻道两侧的池塘遮了个严实,零星几株花苞亭亭拔出。

  王清晨的目光在人群中搜寻了一阵,终于在人群的中间找到了他要找的人。老人佝偻着身体,一只手搭着十二生肖的石柱,长长的袖摆拖在栏杆上,行动缓慢。

  他忽然想起了很多年前的事。

  他是家中独子,爹娘一生的心血都倾注在他身上,那年临考时,娘突然病重。爹仍旧将家中唯一的积蓄给他做了盘缠,他却不能眼睁睁看着娘亲病重,悄悄地将银钱留下,孤身一人入都。

  他身上只有五百钱,还不够他走出淮阳地界。就在他快要饿死的时候,遇到了白柠枫。

  恩公对他说的第一句话:“眼亮,是个有出息的”。他说着话,翻了翻落难秀才身边的包袱,从里头拎出一本本书,拎出乡试入围的证明,“可惜了。”

  然后起身,丢下了十两银子。

  后来,他从另一人的口中,也听到了一句:“可惜了!”

  至今为止,他都没有问过这句“可惜了”究竟是什么意思!

  或许,他有点明白了,又或者,不明白。

  王清晨叹了口气,慢吞吞地拾阶而下。皇上给了他一天的时间,若是找不到上官伯乐的罪证,就只能无罪释放。这几日,他已经将相府的人提来审问过了,都称只是见过大公子回府,没一个看见他有下毒的举动。而上官伯乐的身上、以及他藏身的公主府也找不到半点线索。

  他一直坚信,只要是犯罪,就一定会留下破绽,可他却找不到上官伯乐的破绽在哪里!

  “王大人留步!”

  同王清晨满脸沉重相比,刚刚受到皇帝褒奖的怀安王显然要怡然自得的多,他一面唤着,一面紧赶着上前来,“关于魔都那桩案子,小王有些事想请教王大人。”

  王清晨驻步转身,立在石阶上等荆庭上前来,揖了一礼,问道:“王爷想问什么?”

  荆庭立在高他两阶的石阶上,迎着清爽的夏风,面上便露出了一个微笑来。他身子微微向前一倾,压低了声音问道:“钟家的卷宗为何会丢失?”

  王清晨面上一僵,又听见怀安王阴恻恻地问:“为何好巧不巧,就在小王要调阅的时候丢了?”

  “是下官失职!”王清晨略一弯腰,面上虽然恭敬,却是不卑不亢的语气,“此事下官已经令陈大人加紧时间搜查,待查出真相,会给王爷一个交代。”

  “王大人但真能查出真相吗?”荆庭修长的双眉一扬,脸上的笑已有些不怀好意,“自大人上任来,经办的案子哪桩不是糊涂账?”

  荆庭的话正戳中了王清晨的心事,令他脸色轻微的一变,半晌无言。自他入枫城以来,确实诸事不顺,就像多年前那个刚刚步入官场的愣头青。不,当年他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而现在,是瞻前顾后!

  “同大人玩笑的。”荆庭爽朗一笑,语气也一扫刚才的阴沉,大气地拍了拍王尚书的肩膀,“有事求大人倒是真的。”

  王清晨却并不认为他这只是句玩笑话,满脸忧郁,却仍是端出一副恭敬的态度来,“王爷有事但请吩咐,若在下官职责范围,必定为王爷操办。”

  荆庭移步下阶,示意他边走边说:“小王想见一见上官伯乐。”

  王清晨脚步一顿,面上已经露出了犹豫之色。“王爷是以何种身份去见他?”

  “受害者家属的身份。”炎炎烈日毫不留情地灼烧着那张稚嫩的面容,一双眼却如冰似霜,冷的令人后背发寒。荆庭负手立在登闻道尽头,身后是宏伟的金銮殿,眼前是满池青荷。

  和硕公主为上官伯乐而死,这在满朝文武中是心照不宣的秘密。旁人或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王清晨是执法人,最该追求真相还人公道。

  可正如荆庭所言,自任刑部尚书以来,经由他手里的案子,一桩桩一件件都是糊涂账,包括和硕公主畏罪自裁这件事。

  王清晨沉默了许久,久到日光在他脸上撒下一层薄薄的汗渍,他才应道:“下官只能给殿下一盏茶的时间。”

  荆庭眸中冰凉慢慢消散,微露笑颜,“多谢。”

  上官伯乐不是第一次蹲大牢,但这次与上次不同。上次他还是荆国的驸马,上官府的大公子,只是小惩大诫;但这一次,他没有身份的依傍,更无人在外替他周旋。尽管他们没有找到任何证据,也没有对他用刑,但他明白,自己这一生,就像这昏暗的牢房一样,永不见天日了。

  在这样深沉的绝望中,怀安王来了。他就像是划破了黑暗一束光,让深陷绝望重的人看到了一丝丝希望。

  “殿下,你得救救我!”在这一刻,所有的荣宠都已经被上官伯乐抛在了九霄云外,他死死地攀着冰冷的门柱子,就像是一只流浪了许久的猫,在濒临死亡的时候,终于放下了自己的尊严,向同类露出了祈求的眼神。

  荆庭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双眼含笑,目光却是冰凉刺骨的。他似乎怕被那双手弄脏了衣服,嫌弃地往后退了退。

  “你应该称我王爷!”

  一个认不清形式的人,无法摆正自己的位置,自然也无法看清楚别人所处的位置。荆国数百年来,没有哪个皇子在荆庭这样的年纪封王。

  是荆皇无意手笔也好,还是他自己苦心经营也罢,他始终都是怀安王了。

  “我曾经警告过你,不要把别人当傻子,更不要拿皇姐做你的挡箭牌。”

  提到那个傻姐姐,荆庭脸上的笑意再也维持不住,整个人向前递了一步,隔着牢门抓住了上官伯乐的衣襟,将他整个人提到自己面前来,几乎脸贴着脸。

  “父皇不杀你,是为了成全你的妻子,也是为了老相爷的身体着想。如今送你进来的是秋拣梅,他们也无话可说。”看到男子脸上的恐惧,冰凉的笑意又重新爬上了荆庭的脸颊。

  “你一死不足偿我皇姐真情,只有受尽世态炎凉后,你才能体会她对你究竟倾注了怎样的情感。你将她对你的感情当做筹码挥霍,可你却没有牢牢地将筹码抓在手中,反而是毫不怜惜地将她推在自己身前做了挡箭牌。没了她,你什么也不是,我又凭什么要救你?”

  恐惧与震惊在那张阴柔的面庞上均匀地散开,上官伯乐怔怔地看着眼前人,看着荆庭冰凉的眼,看着他勾着冷冷笑意的唇,不由自主浑身一颤。

  在这一瞬间,他觉得眼前这人比秋拣梅还要冷。

  秋拣梅的冷,是他毫不在乎的态度。而此刻的怀安王眼中,是真真切切的杀意。

  他本能地要推开眼前的人。与荆庭闲散度日不同,上官伯乐从小便是文武双全的,要推开眼前人非常容易。

  可他用尽全身力气,却也仅仅是让自己增添了几分狼狈。那双揪住他衣襟的手没有丝毫松开的迹象,甚至在不经意间将他往前拉了点,让他整张脸都贴在两根木柱中间。

  阴柔俊秀的面庞因几日不见阳光,显得有些苍白,被两根柱子挤得变了形,加上满脸惊惧,找不到半分昔日的荣光。

  荆庭盯着那张脸看了许久,也看不出眼前这人究竟有什么地方值得皇姐付出所有,甚至包括自己的生命。

  他突然觉得没意思,五指稍稍张开,上官伯乐整个人跌坐在地上,狼狈地喘着粗气。

  荆庭从袖中取出一番帕子,慢条斯理地擦拭着刚才抓过上官伯乐的手指,仿佛上头沾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眉头蹙着明显的厌恶。

  阴暗幽静的牢房中,忽然响起了一连串低低的笑声,那笑声十分疯狂,却似乎意犹未尽,压抑着言不出道不明的情绪。

  荆庭双眼微微一眯,看着发疯似的男人,眉头微微平展,一言不发。

  上官伯乐笑的眼角泪水淌出,他索性将双手撑在地上,整个人破罐子破摔地横着,满脸得意地眺着衣着光鲜的尊贵王爷。

  “我是混蛋,可和硕最终还是选择了我,抛弃了你们。你们是她的父母、是她的兄弟,在她生前选择了抛弃她,牺牲她,如今她死了,一个个顶着一张张义正言辞的脸来责备我!可你们想过没有,她的父亲一人之下,兄长是储君,就连你这个弟弟也是聪明过人,她为什么还要死?她甚至没有同你们说过一声,没有想过要求一求她的父母兄弟!”

  他脸上是张扬的笑意,因为止不住的笑意,说话的时候就像是一个疯子。

  可就是这样一个疯子,让荆庭心中那块被隐藏起来的阴暗面蠢蠢欲动,呼之欲出。他的眼中,已经不止是杀意,还有欲望与野心。

  他定定地瞧着那个疯魔了的男人,脑海里闪过一句话:最是无情帝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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