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老爷,原本那些米粮已经在途中,只是被不长眼的汪洋大盗劫走,实属意外。”此时的尹岸也顾不上百姓的反应,只想先稳住眼前的贾珏,“本王可是镇王,你要相信本王。本王没必要因为这件小事骗你的钱。”
“小事?”贾珏冷笑,说出的话毫不留情,“假如镇王殿下觉得这是小事的话,那就恕草民直言,您大可将承诺好的货物先给草民,再说出这样的话。”
“草民是商人,可不是慈善家,白白损失五万两白银,还能既往不咎。”
“要不,府上还有二十万石,本王先给你?”尹岸试探性问,“之后,本王再将剩余的二十万石给你补上?”
诚然,此番作为,尹岸无疑是要将自己的家底掏空;但是比起把已经吃下去的钱再吐出来,已经算是好上很多。
毕竟后者对尹岸来说,这无疑是比直接要了他的命还难受。
原本围观看热闹的百姓,即使再蠢,此时也明白了尹岸的意思。
皆是怒火中烧、群情激奋,但是碍于尹岸到江南以来的积威和他皇帝九子的威严,一个个都敢怒不敢言。
唐亦安倚在不远处的墙角,垂眸,眉眼沉沉,唇角勾起一抹嘲弄的浅笑,跟萧静婉算计尹岸时的讥讽倒是像了个十成十。
有时候,过度的压制会造成近乎反弹式的爆发。
尹岸败就败在,他一开始制造将米粮捐给灾情严重的地区的谎言,并告诉三镇百姓他们的赈济粮食马上会到,从而将百姓的期待值拉高。
若是贾珏不来,或许尹岸这个清官的名头还能维持一段时间。
但是现在贾珏的一句话,却将民众位于顶峰的期待值,狠狠戳破。
他已经能预想到等百姓聚众爆发的那一天,尹岸将要吃多少苦头了。
唐亦安又盯了一会,见现今钻进钱眼里的尹岸实在愚钝,翻不出什么浪,便摇了摇头,也转身走了。
而这边,贾珏毫不客气地将尹岸的试探打断:“不了,这么多灾民,现在就算草民是再利己的商人,也不能为了自己的生意,而绝了他们的后路。镇王殿下,不如将草民给您的定金返还,我们就当这事情没发生,草民也不再追究违约金,如何?”
这话看上去大度极了。
但贾珏心里跟个明镜一样。
其一,在这么多百姓面前,若是他张口就问尹岸要走百姓的救命粮食,日后消息口口相传,他的粮铺也再难有人光顾,
其二,和尹岸接触之后,贾珏也知道他是一个怎样的抠搜人物,即便是自己每日登门,也不见得能将违约金要回来,反而有可能被反诬一口。
倒不如退一步,先将大头的定金拿回来。剩下的就当是自己花钱买个教训,也在表面上给镇王做个顺水人情。
尹岸虽然难受,但是对方话都撂在自己面前,处处为百姓着想,还给他优惠。
若是这时候他再不同意,拿出皇帝九子的名头压人,那就会损害他自己的名声。
“行,管家去府中把贾老爷的五万两白银拿来,本王也不愿欠他的。”尹岸几近是咬牙切齿,才说出这句话来。
“可是,殿下……”管家迟疑一瞬。
但他的话被不耐烦地打断:“本王叫你去你就去,踌躇踯躅做什么?难道你本事大了,本王现在使唤不动你了?”
管家已经到口中的话在牙关处拐弯,被他默默吞下。
“是。”
管家默默垂头应下,回去打包银两。
他想说的是,原本的五万两白银,有一部分在到手的时候,就被尹岸挪作军费。
这一块空缺,需要尹岸自己的小金库填补。
好在管家称得上尹岸多年心腹,平时负责帮尹岸打点,手上自然有他小金库的钥匙。
此时打开仓库取出银两补足,也不算难事。
只是被尹岸毫不留情劈头盖脸骂了一顿的管家,决定将这件事隐瞒,毕竟常人都不愿再白白凑上去,被骂一顿。
反正尹岸自己都不知道他的金库里到底有多少钱,他只是取了一些填补尹岸自己的过错,也算不上什么。
然而,一旦仓库里的钱财开始外流,管家的欲念就再也止不住。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
彼时的管家正跟在搬运白银的小厮身后,不断催促他们加快速度,在尹岸的脸彻底阴沉下来之前完成了交接。
收到银两的贾珏露出久违的笑,潇洒冲尹岸抱拳行礼告辞:“草民知道殿下是爽快人,这白银呢草民就不点了。”
“先走一步,殿下万安。”
语毕,贾珏利落地飞身上马,带着一马车的白银缓缓离去。
留下面色阴沉得好似能滴墨的尹岸、战战兢兢的尹岸手下和围观看热闹的百姓。
见到没有热闹可以继续看下去,百姓们纷纷散开,管家也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但是经此一遭,尹岸拿着富商们好心捐赠的救济粮与别的地区的商人交易的事情,在百姓的口口相传中,不胫而走。
等唐亦安晃悠悠走回庄子的时候,就连小桃都已经听了一耳朵。
萧静婉将唐亦安的汇报和小桃乐呵呵的分享听完,喜色染上眉梢:“太好了!唐大哥,若是事情这样发展下去,即便我们不推波助澜,尹岸倒台也指日可待。”
“小姐说的对。”顾及小桃在场,唐亦安对萧静婉的称呼收敛许多,“民怨加重而官府毫无作为,长此以往,百姓和官府之间的矛盾必然激化,而起义也就会愈演愈烈。”
“不仅如此,我听邻里闲聊时说了一嘴,现在大家夜里都不敢出门,就怕遇到恶狠的流民呢。”小桃忍不住,插上一嘴补充自己的见闻,“虽然现在还没有到以往灾年‘易子而食’的地步,但是我看若是尹岸再不管管,可就不远了。”
“小桃这一番说辞颇有见地。”萧静婉笑着将小桃夸到满脸通红之后,才感慨道,“连小桃这样,刚跟在管家背后学了几月的人,都知道这个道理,尹岸居然没意识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