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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122.面圣

作者:跳舞鲍|发布时间:2023-07-02 12:30|字数:3807

  在礼渊印象中,先帝虽然狷狂,荒诞,却不是荒谬之人。

  为王者,气象最为重要。先帝在位,虽然民不聊生,战乱不断,朝廷内忧外患,但无人想过“倒戈之事”。

  这是王侯气质,是霸权,是天象。

  只不过,一把火,烧掉了先帝的狂妄,灰烬中,新帝的肃谨谦恭,显得那样可爱,可敬。大家心甘情愿地接受了这番改朝换代,很快,新帝也建立了新的格局。

  送走世勋后,礼渊在书房滞留了许久,书房的烛火燃起,又熄灭,燃起,再熄灭。最后,陪侍的阿吉困顿地睡去,直待天明,入宫的轿子停在尹正府前。

  阿吉打着哈欠,书房里已经没有礼渊的身影,找了一圈,二人在檐廊相遇,阿吉看礼渊已沐浴更衣,惟独赤红的双目证明了他彻夜未眠。

  “阿吉,我这就要进宫面圣,你替我在府中收拾一些你姐姐用过的物品,带些银两,午后在昌盛门等我。”

  说完,他也不等阿吉应答,匆匆走了。

  阿吉莫名地摸了摸鼻子,却也不敢耽误礼渊的吩咐,收拾东西去了。

  礼渊进了宫,他尚未恢复官职,勿需早朝。太监领他在御书房等候,皇上下朝后,惯例陪皇后娘娘用早膳,过后才会来御书房。

  礼渊跪拜之后,皇帝慈眉善目地亲手托他起来:“爱卿不必多礼,平身吧。”

  这人一句话,幽禁了他数月,再相见,没有丝毫愧疚,也没有丝毫尴尬,倒也是帝王做派了。

  “爱卿消瘦不少,这样吧,监察司目前也无大事,不若你再休息几日,等做了准备,朕再召你回来操劳。”

  “谢主隆恩。”

  皇帝眯着眼笑,把玩着指头上的玉扳指,丝毫不提幽禁之事。

  礼渊谢恩过后,单刀直入地问:“圣上,今日礼渊有一疑问。”

  “爱卿当讲则讲,朕愿闻其详。”

  礼渊笑道:“皇上与先帝乃同胞兄弟,陛下十五岁游园时因太子之争受其他皇子毒害,自此落下胸咳隐症,后先帝被立太子,陛下偏安一隅,先帝继位后,对一众亲王一视同仁并多有纵容,惟独对陛下您,时有苛责。”

  “尹正大人!!”随侍大太监已经听不下去这些狂人妄语,凶狠地打断礼渊。

  皇帝却不以为意,挥挥手,“你下去伺候,尹正大人不出御书房,朕不见任何人。”

  “陛下——”大太监俯首跪下,不容礼渊挑衅天威。

  “好了好了,不过是君臣闲聊,尹正大人是个正经书生,朕难道还会被他杀了不成。”皇帝不耐烦道。

  闻言,大太监只得从地上起来,嘴里嘟嘟囔囔地,狠狠瞪了礼渊一眼,这才带门出去。

  礼渊一番话被太监打断,只好先停下来,看皇帝作何反应。

  只见皇帝丝毫不见怒意,倒显得十分从容。

  也是了,君恩浩荡,这世上胆敢站在帝王面前道出皇子夺权秘辛的人,又有几个?

  “礼渊所言不错,先帝对朕,确是个苛刻的兄长。例如射猎,其他亲王能打到山雉便有赏赐,而朕,要猎到豪猪先帝才肯赏一个笑容。每月谏表,其他兄弟照本宣科即可,朕却要针砭时事,分析利弊,看国运,走江山。礼渊,先帝在科举中纵容舞弊,致你落榜,你可曾怀恨于他?”

  礼渊抱拳,“礼渊不敢。”他直起身,直视君主,眼中毫无惧意,用最平常的话,道出风垂最大的秘密,“先帝早有传位之意,步步为营,一个宠幸宦官的假象,骗过了全天下人,委实高明!礼渊不过只会看书做文章,设身处地,却未必能像先帝那样,用自己的声名狼藉,换取天下百姓对继任者的期望!”

  话音落下后,礼渊久久不敢抬头。书房一片寂静。

  座上天子,睥睨眼下这个聪明书生,“放肆!”

  礼渊跪下俯首,额头触底。

  “礼渊,朕虽爱惜你的才能,但还没到非你不可的地步。”

  “臣知道,臣知罪。”

  “按律,当斩!”

  礼渊十指蜷缩,重重一拜。

  他知道自己猜出了多么大的秘密。昔年宫中大火,纵火狂徒一把火烧死了先帝和宠臣,全天下人都以为那是天怒人怨的征兆,新帝继位,乃上天的召唤,顺应时势,理所当然,再好不过。

  但是,世勋手里那封信却露出了马脚。那笔锋,是宦官李奢所有,而李奢,是先帝的宠臣。纵然李奢料事如神,也不至于会在大火前就留下信给世勋,用坛蜜交换蔡小姐的平安。

  除非,李奢未死。

  既然李奢未死,那么先帝……

  他怀揣着这天底下最大的秘密进了这道宫门,他亦知道,将疑问求证于当今天子实为不明智,但是,他需要坛蜜的消息,他需要筹码,所以,就算是死,他也要赌一把。

  “在你死前,朕想知道,你如何得知此事,又是谁指使你向朕求证?!”

  礼渊微微抬起额头,眼睛直视御书房内黑沉光亮的地板,如望深渊:“臣的好友与蔡相之女是为恋人,蔡相被斩,女眷流放充妓,好友得知后寝食不安,恰好此时,有人递了一份书信与他,放言将此信交给刘正刘大人,蔡小姐自会得到特赦。我友不知信中内容,上交书信,果然,蔡相之女遣送原籍,继而才得知我与墨脱公主私交甚笃之事。昨日,我自鹿苑而出,好友等我多时,向臣请罪……言谈中,臣忽觉事有蹊跷,问好友是否还记得书信笔迹……”

  “光凭笔迹你就断定先帝荒淫无度是为假象?”

  “臣不敢,京中能人众多,用笔迹改头换面之人不在少数,然而,臣先前偶获李奢大人为先皇所誊抄的佛经数本,李奢大人为人荒谬,却实为名笔,臣曾仔细翻阅……”

  座上天子倒吸一口冷气,眼前这俯首称臣的年轻人,实在是可叹,可怕,可敬!

  御书房内响起一片掌声,皇帝从榻上缓缓走下,直到礼渊看见君王脚上精致的鞋面,天子负手而立,叹道:“难怪皇兄叫我重用你,从前我只知你博闻强识,在监察司有你最好的位置。但现今看来,朕错了,你昏头昏脑,胆大包天,冲犯君主,杀你十次,剐你百次都不为过。”

  “陛下圣明。”

  “哼,圣明?”天子冷睨脚下之人,“你可知王朝更迭牺牲了多少人命?我皇兄为除掉朝中奸党,又耗费了多少年岁?这天底下最大的秘密,竟然就被你这般稀松平常的道出,即便是朕,也无法包容你的狂妄。”

  “臣甘愿受死,但请陛下放心,此事只微臣一人所知,不曾相告任何人。”

  “高家那位公子也不知情?”

  礼渊身形一颤,“陛下明察秋毫,适才微臣所言,难道还不足以证明我友资质愚钝,天性单纯?”

  天子一声冷哼,甩袖转身,回到座上,小几上上等的茶汤早已凉透,入口苦涩,令人皱眉。

  “臣斗胆,还请皇上恕罪,此事从臣得知到悟透,不过十个时辰,兹事体大,臣不敢轻易与任何人言说。陛下宽宏大量,还请不要怪罪旁人。”

  “你既然料到我会迁怒于无辜的人,为何还敢直面道出此事?你明知故犯,是还留有后话不成。”

  礼渊叩首,“若臣所猜没错,先帝,或者李奢大人,应在陛下面前举荐过我。陛下登基不久,用先帝的荒淫反衬出的‘贤明’不能长久,所以需要人才提出新政,收拢人心,巩固江山。”

  “……你所言不差。”

  礼渊再叩首,“李奢大人在京中眼线众多,我与内子之事,想必他早有所耳闻,此后皇后娘娘下帖邀请内子进宫赏花,……应是内子容貌被人认出,所以,李奢大人才有接下来的动作。”

  “内子?”

  礼渊再拜,“礼渊有违君子之策,早已与内子私定终身,还望皇上恕罪。”

  皇帝皱眉,“你起来说话。”他那张俊脸若是今日在这御书房磕坏了,恐怕京中女眷饶不了他这皇帝。

  闻言,礼渊顿了顿,这才缓缓起身,久跪的膝盖猛然过血,上涌一阵一阵的酸麻,十分难忍。

  “朕算是听出你的意思了,也就是说,你今日一番胆大妄为,皆因墨脱公主?”

  礼渊苦笑,“内子身上全没公主影子,连普通人家寻常女子姿态也无,是个洒脱鲁莽的个性,若非李奢大人佐证,打死臣臣也不相信她是公主。只是,事已至此,臣别无他法。”

  “你仔细说说,朕要拿什么交换你手里的秘密?”

  “恕臣不才,短志,空有这一身皮囊,却无法断绝儿女私情。鹿苑的几月中,臣无时不刻在思念内子,臣不论她是公主,还是女匪,臣一生只娶一人,为她,万死不辞。”

  “你想知道她的下落?”

  “是。”

  “那若是朕告诉你她死了呢?”

  礼渊十指一紧,心肝直颤,声音嘶哑,“……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哈哈哈,好你一个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你可知朕要杀你,简直不要太过容易?”

  “微臣狂妄,李奢大人是有爱惜我才华之意,不然凭他的胆识,大可早早斩杀了微臣。然李奢大人又生怕日后我得知内子的身份,被墨脱所用,危及风垂江山,所以这才利用我的友人上书,陷我于囹圄,斩断我情缘。等我走出鹿苑,春光明媚,内子是死是活皆不能查,而我又不能迁怒于我友,若识时务,只能忍气吞声,娶大家小姐,过世俗生活,为朝廷所用,献我此生……”

  “那你为何不那么做?”

  “……昨夜,微臣不曾有一刻阖眼,心中所想皆是往后没有她在我身畔的日子,越想,越痛苦……陛下,您与皇后娘娘识于微时,当初陛下中毒险遭不测,后又落下痼疾,被退婚,实为太子之争所苦,受尽一切无妄之灾。臣看过您的画,您的情怀所系,不过是**,平安度日。被先帝推到今日位置,或许内心也是无奈。然而,皇后娘娘大义,不论您是君是臣,生老病死,都不离不弃,您至今不纳新妃,何尝不是担心所爱之人委屈痛苦?臣对内子也是如此,臣许诺给她名分,许诺她平安顺遂一生,不能食言,亦舍不得她受半点委屈……”

  这一番话,听起来再寻常不过,却奇异地让人为之动容。

  或许,是因为这话被说得太平静了吧。好像说它的人,已经在心中说过一万遍那样,如同琥珀,一层一层浇注,成为永恒的坚硬。

  “礼渊,既然你知李奢大人惜才,朕需要用人,风垂需要你的才智,为何还要告诉朕这一切,你内子的的确确是墨脱的公主,朕岂会让你娶一个敌国公主?更可恨的是,朕还有点舍不得杀你。”

  “臣……只是想知道她是死是活,又去了哪里。”

  “你向朕保证,一旦得知她的下落,不会快马加鞭的追去?”

  礼渊摇头,“微臣用骨血起誓,今生今世,不出风垂国土半分,永不踏足墨脱。”

  “朕如何信你?”为了一个女人,他都敢和天子谈条件,还有什么大逆不道的事他做不出来的?

  礼渊忽而一笑,透着一丝淡淡的狡猾,“陛下若不杀我,那么,便只能信我。”

  许久,座上天子落下一声叹息,“罢了,朕便信你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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