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男人闻言皆是一怔。
萧琂不动声色打量起坤宁宫这处寝殿的喜庆布置,整颗心一寸寸冷了下来。
视线落在桌案上的白玉螭龙纹合卺杯时,他背脊一僵,竭力稳住心神。
皇帝剑眉紧蹙,黑幽幽的双眸直直盯着身下醉醺醺的少女,“愿儿,朕再给你次机会,你选朕还是太子?”
杨满愿呆了好半晌,一双水杏似的眼儿春水欲滴,红透的脸颊艳若桃李。
“不想选……”
“你们真讨厌,总让我选,怎么梦里也这样?”
听到杨满愿的答案,萧琂心里又酸又疼,掩在袖中的手紧紧攥成拳头。
他颓然阖眸,深吸了口气,转身就要离开。
可他身上的赭色鹤氅却被一只小手揪住不放,杨满愿仰头望他,眼中溢着泪花,“子安,别走……”
不论是现实还是梦里,她都不忍见丈夫黯然失落的样子,只想抱住他、亲吻他。
萧琂顿住脚步,眼眶泛红,“好,孤不走。”
旋即,他抬眸看向父亲,“父皇,看来该离开的是您。”
皇帝呼吸猛窒,手掌紧握成拳,攥紧,又松开。
穿戴整齐后,他铁青着脸推开寝殿大门。凛冽寒风扑面袭来,胸腔似被冷风豁开了个口子,冰冷得刺痛。
常英见状,小心翼翼凑上前,“陛下,可是要摆驾回乾清宫?”
皇帝立在阶前,抬眼看向高低错落的金阙殿宇之上的一轮皓白满月。
十五月亮十六圆,杨满愿生辰在正月十六,今夜的明月也分外圆满。
静默良久,他才敛下眸底的阴戾,微微颔首,在一众侍从的拥簇中回到了乾清宫。
翌日,天蒙蒙亮,萧琂彻夜未眠。
昨夜他像是在与父亲较劲儿,甚至没能顾及杨满愿娇弱的身子。
前所未有的悔意在他心头翻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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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萧琂没去文华殿上早课,而是坐在轩窗前提笔书写关于黄、淮两河工程的策论。
听闻床榻那边传来动静,他立即放下紫毫走了过去。
“愿愿,可有哪里不适?”萧琂关切地问,又慢条斯理斟茶,喂到她干燥的唇边,“先喝口茶润润喉。”
杨满愿刚醒来还有些懵,下意识便张口饮下他喂来的温茶。
随即她才感觉到自己浑身酸软得厉害,脑袋也似有千斤重。
她吸了吸鼻子,可怜巴巴地说:“身上哪哪儿都疼……”
“抱歉愿愿,是孤不好,没照顾好你。”
男人眉心微蹙,低垂的眼睫罩下淡淡的青影,看起来竟有几分脆弱。
杨满愿还欲抱住他继续撒娇,可心念电转间,她却蓦地记起了昨夜的事。
“轰”的一下,她脸上顿时烧得通红,手脚僵住,背脊发寒。
悄悄打量四周,见皇帝没在,她才暗暗舒了口气。
昨夜兴许只是一场梦罢了。
萧琂佯装没察觉到她的异样,径自在床沿坐下并将杨满愿揽入怀中。
“昨日生辰宴仪式繁冗,愿愿定是累极,打算今天带你前往西郊玉泉山散散心,还能泡热泉解乏,愿愿以为呢?”
“趁着岳丈今日尚未出京,孤方才已命佟林亲自前往杨府,将岳丈岳母还有二妹接到玉泉山去,愿愿也能与家人相会。”
大红色龙凤纹锦帐里,他低沉温柔的嗓音格外好听,杨满愿不禁一阵心悸。
昨夜的生辰宴上她虽见到了父亲,可父亲到底是外男,不像母亲妹妹那般能随时近身说话。
“殿下对妾身真好……”杨满愿怔怔望着他这张近在咫尺的俊脸,羽睫微颤。
萧琂心头一软,低头亲了亲她微肿的樱唇。
可一想到昨夜,他的眼底暗光一闪。
上回父皇将愿愿囚在西苑瀛台时,便是借口杨尚仪在西郊皇寺祈福,如今他便真将人带到西郊去,远离皇宫。
晌午,熙熙攘攘的街市上,身着深灰麒麟服的佟林正骑着匹高壮骏马在前开路,身后由十数名侍从护送的一辆豪华宽敞的马车。
他们一行人正往城东杨尚仪母家而去。
在此之前,佟林便提前命人前往杨府通传,待他们抵达时,应该便能接上杨侍郎一家启程出发。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杨尚仪的幼妹杨静真不见了。
杨父杨母将整座府邸翻找了遍,愣是没找到人。
杨谦行讪笑着向佟林解释来龙去脉,“小女顽劣,实在是失礼了。”
薛淑兰亦是在一旁赔笑,心中既担心次女又不满她这般调皮爱闹。
佟林神色冷峻,只能吩咐跟随他前来接人的扈卫在杨府周边一带搜寻。
沉吟片刻,他自己亦踏出杨府在附近人头攒动的街市找人。
而杨静真此刻正一身小书童的男装打扮,躲在自家附近的小书斋里津津有味翻看着新出的话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