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马尼 著
三年前我下嫁给爹爹的门生谢临渊。
爹爹百般阻拦,说竖子轻浮,不可托付。
之前的我不信,现在我信了。
所以在谢临渊第三次要将外室迎入门时,
我没哭没闹,进宫求了和离书。
只是后来再嫁,向来眼高于顶的谢临渊卑微匍匐在我花轿前:
“柔柔,跟我回家。”
1
这是谢临渊第三次带着外室来到我面前。
阮霜站在谢临渊身后,一脸怯懦看着我。
好似前几日故意在谢临渊衣服上留下口脂的人不是她。
见我不语,阮霜柔柔向我行礼:“妹妹见过姐姐。”
说着她微微欠身,状似无意露出脖颈的红痕。
在谢临渊看不到的角落,阮霜看着我露出一丝讥讽的笑。
视线从她身上移开,看向谢临渊:“要抬入府中做平妻?”
谢临渊满脸倨傲:“霜儿性格柔顺,对我用情至深。”
“不似你,牙尖嘴利,满肚子的算计。”
“将她抬入府中我便住回谢府,不然……”
我放下手中茶盏,淡淡回应:“好。”
谢临渊没想到我答应得如此爽快,原本准备的劝说之语堵在口中。
好半晌才吐出一句:“你既如此识大体,霜儿的入府仪式也快准备起来。”
“霜儿无依无靠,入府仪式要隆重体面,不能叫外面人看低了她。”
“对了,霜儿喜静,便将她的房间安排在我书房旁边。”
我一一答应。
他见我实在没趣,拉着阮霜转身离去。
我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恍惚想起我第一次发现他豢养外室时的情景。
那时我们刚刚成亲满一年,父亲为了我在官场上时时提携谢临渊。
谢临渊公务繁忙,我心疼他辛苦,在家尽心操持家事。
可能是老天爷看不过去我蒙在鼓里,叫我注意到他腰间的香囊。
借此顺藤摸瓜,找出了他藏在京郊的外室。
回府后我大哭大闹,将屋内的瓶瓶罐罐砸了个稀碎。
我打他,骂他,恨不得生吞活剥了他。
谢临渊跪在地上,说他鬼迷了心窍,说他看不过那女子可怜。
他说他爱我,他只爱我。
他说要将那外室赶走,只要我原谅他他做什么都愿意。
那时的我被痛苦折磨得精疲力竭,所以我原谅了他。
只是原谅换来的不是迷途知返,而是变本加厉。
如今已经是第三位。
我记得新婚夜,他因为娶到我开心地多喝了几杯酒。
烛光摇曳下,他深情款款望着我:“弱水三千,今生我只取孟柔止一瓢。”
我苦笑着饮下早已凉透的茶。
誓言这种东西,只有爱的时候才作数。
2
第二日一早,我便进了宫。
当朝皇后乃是我姨母。
未出阁前,我常常随母亲进宫,故而与姨母十分亲近。
“真的想和离?”
说着皇后娘娘拉起我的手:“好孩子,受委屈了。”
说来奇怪。
我以为我的眼泪早已在谢府的日日夜夜流干。
可是当皇后娘娘关切地看着我时,我的眼泪突然止不住地掉。
皇后娘娘将我揽进怀里:
“你父亲为了你总不忘提拔他,不想却养了个白眼狼。”
说着她将我拉到皇帝面前,亲眼看着圣上写下了和离旨意。
皇后娘娘嘱咐:“后日,太监便会去宣旨。”
“两天时间,你回去切记把嫁妆清点好,千万不可拖泥带水,感情用事。”
我乖顺点头,回去便按照皇后娘娘的嘱托开始清点嫁妆。
成亲时父亲为了让我风光出嫁,为我准备的九十九担嫁妆将担子都压弯。
连现如今我喝的水,都来自父亲带的工匠打的井。
如今两日内便要清点完毕,不知不觉间便忙到了深夜。
只是今日不知怎的,久未来过我房间的谢临渊突然深夜造访。
见他进房我立即将账本收起。
谢临渊却好似感觉不到我的抗拒,走到桌边与我面对面坐下:
“柔柔,我知你怨我。”
“只是成亲三年你仍未诞下子嗣,为了谢家香火我不得不纳妾。”
“霜儿性格柔顺,她进府后还可以与你说话解闷。”
“有了她,你也不必独自辛苦操持这里里外外了。”
说完他目光灼灼,还想来握我的手。
是了,我最是爱他不过。
如今他屈尊降贵来此处劝说我,我怎么能不原谅呢。
我躲开他的手,斟一杯茶推到他面前:
“谢临渊,我为何三年无所出,你不知道吗?”
那时我刚刚怀胎三月,胎像不稳。
他的第二位外室蛮横泼辣,上门逼宫。
我被气得当场流产,痛到几乎晕厥。
血浸透我身下的床铺,我眼看着那小小一团肉从我的肚子里掉出来。
我哭了整整一个月,眼睛险些哭瞎。
最后还是母亲将宫中大夫请来,才调理好我的身子。
他似是不满:“你流产后,那外室我立即便赶走了。”
“后面为了安抚你情绪,我休沐一月尽心照顾你,你为何总是要旧事重提!”
他面色涨红,字字句句似在控诉。
我将手中的杯子砸到桌子上:“因为不够!”
“因为我恨!我恨不得将你们这对渣男贱女五马分尸!”
“为我那无辜孩儿报仇!”
他立即恼羞成怒,将我手中的茶杯夺走扔在地上:
“孟柔止!你不要得寸进尺!”
“你信不信,我以善妒和无所出这两条休了你!”
我狠狠瞪着他,恨不得食其血肉。
谢临渊反倒心虚了起来:“跟你说也是无用。”
说完他转身离去,临走还不忘摔了我手中杯。
我坐在椅子上,看向地上四分五裂的茶杯。
看来他忘了,这套茶具是他送我的生辰礼。
我将碎片一片片收起,用手帕包好扔到角落。
这东西,早就该扔了。
3
一夜无眠,等我清点好嫁妆已是第二天中午。
本想在午膳后补个觉,阮霜却不顾侍女阻拦闯入我的房间。
我的贴身侍女秋兰见状赶忙上前阻拦:“夫人要午睡,还请阮姑娘回避。”
看阮霜一脸倨傲,我知她今日不会善罢甘休挥手让秋兰退下。
两日不见,阮霜已然改头换面。
头上的翠簪子换成了宝石步摇。
刚入府时的一身素衣已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轻薄如烟雾的软烟罗。
阮霜满面春风开口:“妹妹不知姐姐在午睡,还望姐姐见谅。”
我起身扶额:“不知妹妹今日来所为何事?”
阮霜身段婀娜,缓缓坐下:“自然是为了我的入府事宜。”
“谢郎买了几匹价值千金的霞影纱,说要为我做嫁衣。”
“今日布庄送来我才知是大红色,我知这于理不合特来请罪。”
“只是谢郎待我情意深重,若是退回我怕谢郎会伤心。”
“还望姐姐定夺。”
说完,她嘴角升起一丝讥讽的笑。
我无所谓道:“妹妹无须挂怀,一切听谢临渊的便是。”
阮霜再次出声:“只是,妹妹看了多家首饰铺,没有一个配得上那套嫁衣。”
“听谢郎说,姐姐嫁妆中有一套红宝石头面很是漂亮。”
“不知姐姐可否割爱,将那红宝石头面借给妹妹,让妹妹改一套凤冠。”
这谢临渊倒是会挑,那红宝石头面是我母亲所赠。
上面的红宝石个个晶莹剔透,是不可多得的珍宝。
我嗤笑一声:“你的意思是,要拿我的嫁妆给你撑场面?”
“你还真是,脸都不要了。”
阮霜的温柔霎时间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满脸轻蔑:
“孟柔止,谢郎心中有我。”
“我劝你乖乖听话,别拿什么正头夫人的架子。”
“别到最后没了脸面,还保不住嫁妆。”
我一杯茶泼到她身上,阮霜尖叫一声跑开:“孟柔止!”
我含笑看着狼狈的她:“还请你告诉你的谢郎,少打我嫁妆的主意。”
“慢走,不送。”
我命秋兰将阮霜轰了出去,直到第二天也没人来寻我的麻烦。
我正跟秋兰感慨这阮霜是个人物,居然没跟谢临渊告状。
谢临渊一脚将我的房门踹开:“孟柔止!你必须给阮霜道歉!”
话音未落,他已经搂着哭哭啼啼的阮霜闯进了我的房间。
阮霜此时泪眼涟涟:“谢郎,莫要怪姐姐。”
“是我不知姐姐宝贝那套头面,贸然惹了姐姐生气。”
看着阮霜脖间新增的痕迹,我讥笑:
“哪里还需要我道歉,夫君不是已经身体力行安慰了一晚了吗?”
谢临渊怒气更盛:“你这个毒妇!”
他将阮霜的手臂拉到我面前,那雪白的藕臂被烫得通红:
“事到如今,你还要狡辩什么!”
阮霜一脸得意躲在谢临渊身后。
我抬头看向谢临渊:“如果是我做的,你要如何?”
“要我跪下谢罪?还是将正妻之位拱手相让?”
“我洗耳恭听。”
谢临渊像是气急,抬起手就要朝我脸上来。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门外传来一声:
“谢临渊,孟柔止,圣上有旨!”
4
谢临渊突然回神,猛然收回手:
“柔柔,我刚刚不知道怎么了。”
“我太激动了,你原谅我。”
我没理会,冷漠整理衣裙:“走吧,别让公公等太久。”
直到此时,谢临渊才注意到今日的孟柔止久违穿上了鲜亮的颜色。
不过他没时间多想,跟上了我的脚步。
公公一字一句念出圣旨内容,谢临渊的面色逐渐灰白。
直至最后一字结束,我起身接旨。
谢临渊却跪在地上久久未起,公公出声提示:
“谢临渊,还不快快接旨?”
他这才如梦初醒,接过圣旨跪拜。
公公临走当着谢临渊的面,对我大声嘱咐:
“皇后娘娘告诉孟姑娘,家里马上会派人来接姑娘。”
“还请姑娘尽快准备,不要误了归家的好时辰。”
我笑着送走公公,转身准备回房却被谢临渊拦住:
“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要同我和离?”
我平静回望:“别挡道。”
他咬牙切齿:“好,好。你想看什么?”
“你想看我接到圣旨后追悔莫及?跪下求你别走?”
“再把霜儿像前两个外室一样为了哄你开心赶出去?”
“痴心妄想。”
说完他拂袖离开。
秋兰担忧地看着我:“小姐。”
有什么可担忧的呢,早就心死了不是吗?
我安抚拍拍秋兰:“走吧,家里人应该快到了。”
家里人速度很快,数十名家丁将我的嫁妆一箱一箱抬出。
我和离的架势实在太大,搬嫁妆的队伍如红蛇一般填满了整条街。
街上的百姓们好奇地看着丞相府家丁几乎将谢府搬空。
院外百姓嘈杂,院内家丁吵嚷,谢临渊始终没有出现。
反倒是阮霜跳得欢,她阻拦这个,训斥那个。
阮霜见我冷眼旁观气冲冲走过来:“你走便走,将谢府搬空是什么意思!”
我托腮含笑:“妹妹有所不知,谢临渊无父无母,出身寒门。”
“这府中的一草一木都是我嫁来时添置的,如今我要走,自然不能留。”
我转身出门准备登上轿子时,谢临渊突然出现在府门口:
“今日你若离开,我们过往的情谊便一笔勾销!”
他脸上的胜券在握过于明显,百姓们的议论声也随着他这句话安静下来。
我站在台阶下仰视他,仰视这个与我夫妻三载的少年。
他便是在如此大庭广众下要我难堪。
我正欲开口,街尾突然嘈杂起来。
“是卫小将军!卫小将军凯旋啦!”
我们循声望去,金鼓震天,凯旋的铁骑踏碎满城飞花。
一银甲小将军高踞战马之上,剑眉星目,五官凌厉。
我这才恍惚想起,今日是边境铁骑卫家军回朝的日子。
我心中暗自奇怪,这谢府并不在回宫必经之路,卫家军为何会经过此处?
正想着,卫朔下马走到我身前:“孟小姐何故挡我入宫述职之路?”
闻言我抬头,撞进一双丹凤眼。
好熟悉。
5
我微微俯身:“误了卫小将军事,实在过意不去。”
卫朔一双锐利凤眼紧紧注视着我:“孟小姐可是遇上了麻烦事?”
我正欲回话,谢临渊冷脸来到我身侧:
“卫小将军,这是我家务事,无须你插手。”
卫朔依旧紧盯着我:“孟小姐可需要帮忙?”
谢临渊如临大敌,拉起我的手腕便要走。
卫朔上前欲拦,我抢先一步甩开谢临渊:
“谢大人,你我已经和离。何来家务事一说?”
说着我举起圣旨:“各位做个见证,今日并非谢临渊休妻。”
“是我孟柔止求了圣旨和离,是我孟柔止不要他谢临渊!”
说完我向卫朔俯身:“谢卫朔小将军。今日让你见笑了。”
“我的嫁妆已经搬完,这就为小将军让路。”
卫朔身边副将在马上大笑:“这孟家小姐忒有气魄!真叫我开了眼。”
卫朔转头,副将便立即噤声。
“手下冒犯了孟小姐,孟小姐无需让路,让我卫家军护送小姐回府。”
于是,当日我前有嫁妆队伍,后有归京军队将我护送回丞相府。
卫朔拜见爹爹后未曾进府便上马离开。
爹娘将我迎入府中为我接风洗尘,恨不得将我最爱吃的菜一股脑塞给我。
这顿饭在我的泪与笑中,生生吃了一个时辰。
在家住了十几日,卫朔时不时派人送来滋补品。
母亲怕我闷出病把我赶去云熙郡主的宴会。
我无奈只好出席,众贵女见我出席都上来与我攀谈。
与我所想的奚落不同,众贵女都叽叽喳喳夸我勇气可嘉。
我正害羞,一抬眼便看到了阮霜。
她站在角落,换回了之前的一身素白。
如今我将嫁妆搬走,谢府的日子只怕也不好过。
我装作没看见她,她却婷婷袅袅向我走来:“阮霜见过孟小姐。”
我身边的顾家小姐率先出声:“还头一次见有人上赶着来找不痛快的。”
靠近阮霜的林家小姐含笑:“谁说不是呢?也不知道是谁净带些不入流的人来碍眼。”
阮霜的脸一阵红一阵白,仍强撑开口:“孟小姐可否借一步说话?”
顾家小姐满脸担忧冲我摇头,我回一个安心的眼神便随阮霜前往僻静处。
阮霜看向我身后,含笑走近:“我有一事要孟小姐帮忙。”
“就怕,姐姐会怪罪我。”
正要询问,她拉着我一起转身跳入湖中。
我重心不稳,身后一道灰影喊着霜儿跳入湖中。
另一道黑影则在我落入湖中前一把将我拉了起来。
耳边传来一句:“孟小姐,得罪。”
宴会中众人闻声赶来便看见谢临渊在湖中拉起近乎晕厥的阮霜。
阮霜一身白衣,湖水一浸竟如赤身裸体一般。
谢临渊忙用衣服盖住阮霜,转头怒斥我:“孟柔止!二选一的游戏你玩不腻吗!”
“你嫁过人没人要了,阮霜可还没有。真枉费阮霜还要我来跟你道歉。”
好一朵食人解语白莲花。
我正欲开口痛骂,身侧的卫朔冷静开口:“孟小姐没有推阮霜。”
刚刚围在我身边的贵女也帮腔:“我们也看到了!分明是阮霜自己不小心。”
阮霜适时睁眼:“谢郎,是我自己没站稳。不要怪罪孟姐姐。”
说完,她又适时晕了过去。
谢临渊环顾四周,怒气上头:“卫朔,这跟你有什么关系,你离孟柔止远点!”
卫朔将披风披在我身上,低低开口:“我心悦孟柔止。”
风过棠枝,一瓣沾袖。
他眸底映出的涟漪,比池心多颤了三寸。
6
谢临渊面色苍白,正欲上前扯开卫朔。
阮霜却突然出声:“谢郎,好冷。”
谢临渊踌躇半晌抱起阮霜欲走。
我立刻叫住二人:“等等。谢大人为了保护阮霜名声不惜向我头上倒脏水。”
“真真是情深。我在此有一对镯要送给谢大人做新婚贺礼。”
我褪下我腕间的对镯,那是谢临渊在新婚之夜送给我的。
他红着脸为我亲手戴上手镯,说:“愿如此镯,朝夕相见。”
“这是大人新婚夜送我的信物,如今我便借花献佛转赠给大人。”
谢临渊头也没回快速逃走。
宴会结束,我在卫朔的护送下回府。
母亲听说了宴会上的事对谢临渊破口大骂,说到激情处突然话锋一转:
“说到那卫小将军,他之前还上门提亲过。”
我躺在床上回想那双丹凤眼,只觉得有些熟悉:
“娘,我小时候与卫小将军可有接触过?”
娘走到我床边:“小时候他常随他爹来找你,成天追在你身后叫你姐姐。”
“你十岁那年,他随父亲上了战场。你这丫头后面发场病浑都忘了”
这便是了,怪不得如此熟悉,原来是故人。
我思索着入睡,第二日却被秋兰叫醒:“小姐小姐,卫小将军背着荆条来啦!”
我立刻穿戴整齐,赶往前厅。
卫将军正与我爹谈笑风生,卫朔则背着荆条跪在地上。
见我来了,卫朔在地上开口:“昨日大庭广众未经小姐允许表达心意,实在是冒犯。”
素来听闻卫家家风严谨,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我连忙为卫朔求情,卫将军才让卫朔起来。
两家人和和美美吃了顿饭,到了夜间卫家父子俩方才离去。
睡前,爹娘来探我对卫朔的想法。
我如实回答:“家风严谨,为人正直。是为夫君好人选。女儿愿嫁。”
我没说的是:不近女色,常年不在家,家世显赫,公婆开明,更是为夫君好人选。
娘听了我的回答,一块石头落地。
我与卫朔就这么定了亲,卫将军夫妻俩对我很是满意。
卫将军时常开玩笑:“朔儿再不娶亲,我都怀疑他有断袖之癖了。”
每到卫朔便双颊绯红,哪里还看得出半分战场上的模样。
吉日很快选定,六月初八。
为了筹备婚礼,我又开始出门采购。
不知是冤家路窄,还是阮霜在堵我。
我正在布庄挑布料,阮霜穿金戴银走到我身边:
“孟小姐,我与谢郎吉日已定,不知可否赏光?”
我好奇:“定在何时?”
她笑:“六月初八。”
竟这么巧?
“我怕是去不了,因为那天我也成亲。”
阮霜愣了一瞬,扯起嘴角:“孟小姐找下家倒是快。”
我讥笑:“不比你们,上家还没断就勾搭在一起了。”
无视身后怨毒的眼神,我包起喜欢的布料转身出了布庄。
时间一晃到了成亲前夜,我刚刚睡下。
窗户却被敲响,我想卫朔这个小古板今日倒是松了松规矩。
打开窗户却看见了谢临渊。
7
谢临渊没说话。
我也没作声。
明日也是要做新郎官的人了,怎么还跑到我这里?
“柔止。”
他哑声开口:“不要同我置气了好不好?”
“不要为了气我同别人成亲,搭上你一辈子的幸福。”
他摩挲着窗棂。
“我错了,我不该纵容阮霜越过你。”
“我只是想磨磨你的脾气。”
“眼见别人三妻四妾,我心里怎么不痒痒?”
“你我各退一步。”
“你若不嫁卫朔,明日便是我们的成亲礼。”
“阮霜也只能做妾。”
“你看如何?”
看他这诚恳模样,似乎真觉得自己让了多大步。
我笑了笑:“阮霜能同意?”
他见我有所松动,忙开口:“阮霜还不是得听我的。”
“你跟我归家,一切由我安排。”
我实在是忍不住,放声大笑。
事到如今我终是看清了这个男人的真面目。
自私虚伪,幼稚自大。
阮霜可笑。
我也可笑。
谢临渊这时又开口:“柔柔,明日跟我成亲。”
“我的正妻便只有你。”
我实在是不知如何回答,伸手便要关窗。
谢临渊伸手挡住:“孟柔止,我已经认错了。”
“你还要怎么样!”
“你若是同别人成亲了,再和离就要三嫁了。”
“我劝你想清楚,成亲不是儿戏。”
他还知道成亲不是儿戏。
我用力将窗户关上:“趁我还没叫人,赶紧滚。”
谢临渊安静了一瞬:“孟柔止!我看你能闹到什么时候!”
屋外没了声音,我吹灭房中蜡烛。
安安稳稳睡了一觉。
第二日我早早起床,喜娘进屋为我梳妆。
恍惚忆起三年前,我嫁给谢临渊时满心欢喜。
如今,真真是物是人非了。
喜娘为我装扮结束,盖上盖头便出了房间。
娘在我身边嘱咐:“有什么不舒心,立即回家。”
“别再怕家里担心,自己担着。”
看来姨母跟娘亲提了我的事情。
我握住娘的手:“上次是我任性,这次是您跟爹为我挑的。”
“我信得过。”
娘擦擦眼泪,将我的手递给卫朔。
我看不到卫朔,只觉得他的手心微微汗湿。
我低声调笑:“小将军这样紧张在战场上可还拿得住枪。”
卫朔低笑:“战场上不会,只会对你紧张。”
我听得心下一热,跟着卫朔的脚步上了花轿。
花轿摇摇晃晃,卫朔在花轿角落放了糕点。
生怕我饿到。
我咬了一口糕点,甜甜的。
心下满足,想起这次出嫁倒是风光。
与谢临渊成亲时,我心疼谢临渊家境不好。
聘礼是我提前一日运到他家,再由他提到我家。
卫家下聘时,不同于谢临渊的寒酸。
那聘礼一箱接一箱,我家那院子竟放不下。
我本想二嫁,不宜大操大办。
卫朔却笨拙开口:“孟小姐值得。”
凤冠提前两月找了能工巧匠。
就连那霞帔也是找了苏州绣娘连绣了两月方才赶制出。
我又咬一口糕点,以后的日子大抵不会差。
8
我正想着,轿子却突然停下。
喇叭声也停止。
只听谢临渊的声音传来:“卫小将军,恭喜恭喜。”
卫朔听不出喜怒:“烦请谢大人让路。”
谢临渊突然高喊:“能否让我同新娘子说两句话?”
“今日她嫁人,我娶妻倒也是缘分。”
卫朔不耐:“谢大人,往事随风,还望谢大人…”
他话音未落,谢临渊抢白:“卫小将军,你还没问过新娘子呢。”
只听卫朔下马,一阵脚步声走进花轿:“娘子,你可愿与谢大人叙旧?若你不愿,我…”
我走出轿子,掀开盖头:“谢大人有什么想说的”
谢临渊下马,胜券在握:“柔柔,我问你愿不愿意跟我走?”
身后的卫朔一下白了脸。
百姓们再一次围观了闹剧,他们大概也第一次见新郎官来抢别人家新娘。
我缓缓开口:“谢临渊,我不愿意跟你走。”
这下白了脸的换成了谢临渊。
他环顾四周,强撑着开口:“孟柔止,我昨晚跟你说的话你忘了吗?”
百姓们议论纷纷,新娘子前夜私会前夫。
多么香艳。
卫朔猛然冲到我面前:“谢临渊,你不要欺人太甚!”
我伸手将卫朔拉到我身后:“交给我。”
我上前一步逼近谢临渊:“你昨夜私闯我家府邸,我可曾让你进我闺房?”
谢临渊似没想到我会直接发问,眼神闪躲:“从未。”
我更近一步:“昨夜你让我接替阮霜,再嫁你谢临渊可为真?”
谢临渊低头:“真。”
我还未发问,阮霜掀了盖头朝我走来:“孟柔止,你毒妇!”
我将阮霜撇到一边,继续张口:“你谢临渊一而再,再而三毁我清誉。”
“你究竟意欲何为?”
“你以为一个女子和离过、有了善妒的名声、被香艳传闻缠身,她就会自卑?”
“她就要认命委身背着她找了三次外室的夫君?”
“从前我只当你是见异思迁,到了如今我才发现你自私虚伪,心思歹毒。”
“我为我深爱过你感到羞耻。”
谢临渊双腿一软,瘫坐在地上。
我后退一步:“谢大人请回吧。你我早已恩断义绝。”
说完我走到卫朔面前:“出发吧。”
卫朔拿过我手里的盖头:“盖头要夫君亲自掀,你怎么又忘了?”
他将盖头轻轻盖在我头上,搀扶我上了花轿。
花轿再次摇摇晃晃抬起。
身后一阵嘈杂:“谢大人。该上马了谢大人。”
“谢大人,不要耽误了吉时啊。”
“谢郎,谢郎!”
一声声谢郎逐渐淹没在喜庆的唢呐声中。
我没有回头,低头继续吃糕点。
好像更甜了。
9
谢临渊醒来时,已经过了五日。
卫朔与孟柔止的亲事已成,阮霜守在他床前抹泪。
他自我安慰:没关系,他还有阮霜。
阮霜性格柔顺,他总会忘记孟柔止的。
就这样卧床了三日,第四日他回归了官场。
没有了孟丞相的提携保护,官场似乎变得举步维艰。
往日巴结谢临渊的同僚眼看谢临渊被丞相抛弃,也就不再奉承他。
有人还时不时阴阳怪气几句:“谢大人好大的气魄,成亲之日去抢别人的新娘子。”
谢临渊不敢回嘴,便憋了一肚子气找阮霜发泄。
他想都怪阮霜,她若是再做小伏低一点,孟柔止哪会头也不回离开。
阮霜在谢府日子不好过,渐渐染上了大手大脚的毛病。
什么翡翠镯子、宝石簪不要钱一样买。
而这些,谢临渊都不知道。
谢临渊认命了,就这样也不错。
可是过了一个月后,孟丞相突然发作。
他状告谢临渊企图毁坏女儿清誉。
平日里看不惯谢临渊人品的同僚纷纷落井下石。
圣上一道旨意,昔日风头无两的谢状元便变为了庶民。
没了俸禄,谢府很快捉襟见肘。
为了缩减开支,奴仆遣散了一大堆。
风光了几日的阮霜接受不了这样的打击,每日要谢临渊重新参加考试。
谢临渊不堪其扰。
他想:如果是孟柔止,一定不会每日烦他。
孟柔止那么爱他,才不介意他是否为官。
为了消愁,他不知不觉走到了花楼。
花楼娘子个个温柔解语,不知不觉他便喝多了。
正喝得尽兴,一道尖利嗓音从身后传来:“谢临渊,你混蛋!”
温温柔柔的阮霜跑上来将他怀中的花娘一把扯开。
他看着面红耳赤破口大骂的阮霜,他想这还是他的解语花吗?
酒劲渐渐缓过来,他不想别人看热闹便将阮霜拉回家。
阮霜到了家似乎骂累了,只趴在床上一味地哭。
谢临渊突然有些烦躁。
脑海里无端冒出一个念头:
如果是柔止,柔止才不会在外人面前要他丢脸。
破落户家的女儿果然比不上大家闺秀。
他有些后悔了。
怕阮霜再去外面抓他,他不敢出门只把自己关在书房。
他本来想静下心来看书。
他能考第一个状元,必定也能考第二个。
可是笔尖落到纸上,不知为何全变成了孟柔止的画像。
哭的、笑的、温柔的、害羞的……
他把那些画像压在书下,细细摩挲。
这一日,他如往常进入书房。
却见孟柔止的画像全部被撕碎扔在地上。
阮霜恨恨地看着他,上了吊。
他吓了一跳,忙把阮霜救下来。
还好,无碍。
于是他连孟柔止的画像也不敢画了。
可是第二日,阮霜便不见了。
他在府里找了一圈,突然意识到:阮霜跑了。
带着所有的金银细软跑了。
这时门外有人砸门,他恍惚去开门。
是一堆掌柜的:“谢临渊,你的夫人在我们柜上赊账逾期很久了。”
素来都是孟柔止管理家事,他哪里会应酬这帮掌柜的。
迷迷糊糊将谢府卖了,方才堵上了窟窿。
今夜,他躺在了城郊的茅草屋里。
一夜无眠。
10
转眼成亲两月,我还未与卫朔圆房。
太过守规矩也不是好事,我唉声叹气喝了一口茶。
秋兰笑嘻嘻跑进来:“少夫人,兴隆首饰庄新进了一批首饰。”
“少爷说好看得紧,要你去看看有没有你喜欢的。”
我想在家也是无聊,梳洗一番出门去。
却在将军府门口看见了谢临渊。
一别两月,谢临渊看着消瘦了不少。
他如今是庶民。
据说情深义重的阮霜也卷了金银跑路。
见我出门,他踌躇着上前,从怀里掏出了那对玉镯:
“我在你的房间角落看到了这对玉镯。”
“丫鬟收拾房间时不小心摔碎了,我已经给修补好了。”
我微笑:“谢公子倒是好手艺。”
“即修好了便当了吧。空着这些东西没什么意义。”
谢临渊苦笑:“你如今过得如何?”
“挺好的,不用每天忙着防外室。”
谢临渊不再张口,我越过他上了马车。
等到晚上回府,谢临渊还站在将军府门口。
卫朔一如既往早早回府,见我回来他吩咐厨房上菜。
我嗔怪:“下次不用等我了,你不饿吗?”
卫朔加了一块我爱吃的藕夹:“想和夫人一起吃。”
洗漱完毕,我与卫朔躺在同一张床上。
我试探开口:“今天我在门口看到谢临渊了。”
卫朔面色有些僵硬:“我也看到了,夫人想如何?”
我低声:“将他赶走吧。”
说完,我钻进他的被子:“夫君可愿帮忙?”
卫朔全身僵硬,面色涨红:“愿意,愿意。”
我轻轻抚摸卫朔涨红的脸:“那夫君能否再帮我一个忙?”
他眼中欲色翻腾:“什么忙?”
我靠近卫朔耳边,轻声道:“我想为卫小将军生个孩子。”
“不知卫小将军可愿帮忙?”
说完,我吻上卫朔滚烫的唇。
他一瞬静止。
双手环住我的腰。
锦帐摇晃,青丝交缠。
帐外更漏忽远。
11
又过一月,卫朔奉命去往边疆巡检。
我执意跟随,他便帮我里里外外打点。
出发那天,很多人来送我们。
爹生怕我受委屈,将卫朔叫走说了好久。
娘和婆婆拉着我的手,千叮咛万嘱咐要我保重自己。
到了边疆不要乱跑,实在要玩也多带些士兵。
我听着两位的嘱托,感觉自己好像变成了小孩。
心下一暖,我连连答应,安慰他们一月便回。
踏上马车,才发现马车里被卫朔铺满了毛皮。
生怕我磕了碰了。
马车摇摇晃晃走到城门,突然听见有人叫我的名字。
“柔止!”
“柔止!”
我听出了谢临渊的声音,他似乎在追赶我们的马车。
“柔止你要去哪?”
“柔止别抛下我!”
秋兰向后看了看,感慨:“谢临渊真是惨,这寒冬腊月竟然只穿了个单衣。”
我笑了笑,搓搓夫君为我准备的暖炉。
掀开车帘,夫君如第一次见面那般穿着银甲,骑着高头大马。
他见我看他,出声询问:“娘子,可是身体不舒服?”
我摇头:“今天真是个好天气。”
他弯眉对我笑,眼里有星星闪烁。
往事暗沉不可追,
未来之路光明灿烂。
我不会再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