汨萝 著
只因叶蓁蓁的一句话,顾于飞便要杀了我佛寺满门。
我跪求他住手,他却说我害死了他娘,佛寺被灭都是我的报应。
他不信我,即使我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
可与他的白月光叶蓁蓁相比,我这个佛门圣女,不过是个笑话。
为了救寺中最后一个小沙弥,我三跪九叩跪满了整个佛寺。
可他手起刀落,还是杀了小沙弥。
他嘲笑我:三年了,你还是这般蠢。
后来,我决心去地府给师兄弟赔罪,他却后悔了。
1
只因叶蓁蓁的一句话,顾于飞便要杀了我佛寺满门。
我跪求他住手,他却说我害死了他娘,佛寺被灭都是我的报应。
他不信我,即使我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
可与他的白月光叶蓁蓁相比,我这个佛门圣女,不过是个笑话。
为了救寺中最后一个小沙弥,我三跪九叩跪满了整个佛寺。
可他手起刀落,还是杀了小沙弥。
他嘲笑我:三年了,你还是这般蠢。
后来,我决心去地府给师兄弟赔罪,他却后悔了。
…………
佛寺的浓烟呛进喉咙,火苗烧上房梁,僧人的惨叫刺破夜空。
我跪在佛寺前,膝盖被碎石硌得生疼。
“顾于飞!求你住手!”
我抓住他的衣角,指甲抠进布中,“佛寺从未通敌,这是诬陷!”
他居高临下地睨着我,火光映得他眉眼阴鸷:“我办事,轮不到你置喙。”
“不过是叶蓁蓁的一句话,你根本连证据都没有……”
话音未落,顾于飞一记耳光甩在我脸上。
“满口谎话!你以为我还会信你?”
叶蓁蓁伸手挽上顾于飞的手。
“姐姐怕不是忘了,你害死了姑母,表哥还怎么敢相信你?”
“你胡说!”
我挣扎着要扑过去,却被侍卫按倒在地。
“那日我算出夫人有劫,连夜赶去时她已中毒……”
“啪!”
叶蓁蓁的绣鞋碾上我的手背:“明明是姐姐的卦象害得姑母惊惧猝死,如今又要污蔑我?”
我疼得蜷起身子,仰头望向顾于飞。
“你娘咽气前还攥着你的玉佩,说……说莫要怪空念……”
“够了!”顾于飞突然掐住我的脖子,“母亲尸骨未寒,你还要拿她的遗言作戏?现在佛寺被灭,都是你的报应!”
喉间的手指越收越紧,我盯着他猩红的眼,终于明白他根本不会信我半分。
即使我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
可与他的白月光叶蓁蓁相比,我这个佛门圣女,不过是个笑话。
我忽然笑出泪来。
“你既不信,何必留我性命?”
“死?那未免太简单了。”
他甩开我,任我重重跌在石阶上,“我要你亲眼看着,这些包庇你的秃驴是怎么化成灰的!”
他挥手:“来人,加火!”
“不要……”
我扑向最近的火堆,却被侍卫拖回他脚边。
僧袍已被点燃的老方丈踉跄着撞上门柱,嘶声喊我:“空念……快走……”
“师父!”
我发疯似的撕咬侍卫的手,温热的血涌进口腔。
顾于飞抬脚踹在我心口:“按住她!”
叶蓁蓁俯身扯起我的头发,逼我直视冲天火光。
“姐姐看,这火烧得多旺?”
热浪灼得面皮发疼,僧人的哭喊渐渐微弱。
我瘫坐在血泊里,看着曾经教我诵经的师兄弟被铁链锁在燃梁下。
“空念……”师父隔着火墙望过来,“不怪你……”
“啊啊啊……!”
我抓起碎石往火里砸,却被顾于飞擒住手腕。
他贴着我的耳畔冷笑:“你算尽天机,可算到今日?”
我被侍卫压着,看着佛寺的大火烧了整整一天。
直到夜幕再次降临,佛寺中再没僧人的声音传来。
我知道,他们都已经死了。
因为我这个他们信赖的佛门圣女。
火光舔过最后一截横梁时,顾于飞挥手下令。
“进去搜,不要留一个活口。”
侍卫钻进残垣,碎瓦在鞋下裂开。
我死死盯着佛寺内,希望能有活着的人,又害怕有活着的人。
“找到了!”
侍卫的声音隔着断墙传来。
2
最角落的断墙后传来骚动。
我猛然抬头,看见侍卫拎着团灰扑扑的布包。
布包打开,露出张沾满烟灰的小脸。
不过是个两三岁的孩童。
我三年前就已经嫁给顾于飞离开佛寺,这个孩童那时或许还没出生。
顾于飞嗤笑:“这野种倒是命大。”
“杀了!”
转眼,他的声音冰冷得像是从地狱中传出。
侍卫的刀尖抵在孩子脖颈,我终于挣开桎梏扑到顾于飞脚下。
碎石刺破膝盖,我却死死攥住他衣摆:“三岁的孩子能通什么敌!”
叶蓁蓁的裙角扫过我手背:“姐姐这般心善,当初怎忍心对姑母下毒?”
“你闭嘴!”
我仰头盯着顾于飞,喉间还残留他掐过的钝痛。
“你若非要杀人,杀了我就是!”
他垂眸冷笑,火光在他眼底跳跃:“杀你?你也配。”
他抬脚碾住我撑地的手,骨节发出细微的碎裂声。
“倒不如让你尝尝剜心的滋味。”
孩子忽然哭起来,奶音混着咳嗽。
我浑身发颤:“你要如何才肯留他性命?”
顾于飞弯腰捏住我下巴:“听闻心诚者三跪九叩可祈福消业……”
他猛地甩开我,指向焦黑的断壁残垣,“你若能跪遍这佛寺,我便饶他。”
叶蓁蓁眼中满是得意,“火还没灭,这跪完,怕是不死也差不多了。”
她转身好心的提醒我:“空念,你若是求求我,我就帮你劝劝表哥。”
我径直跪向仍在冒烟的石阶。
滚烫的瓦砾烙进皮肉,我重重叩下去。
额角撞上碎石,身后传来叶蓁蓁的嗤笑。
“死到临头还装清高,我等着看你求我。”
第二跪压进未熄的炭火里,焦糊味混着血腥涌上来。
侍卫的窃语飘进耳朵:“夫人……怕是要废了这双腿……”
“废了才好。”顾于飞的声音冷得像冰,“省得再害人。”
叩首到殿门前,孩子忽然啼哭不止。
我慌忙回头,见他正被侍卫拎着后领,脖间的大刀仿佛随时都会刺进喉咙。
叶蓁蓁抚着鬓角轻笑:“姐姐快些呀,这小秃驴急着见佛祖呢。”
“别动他!”
我手脚并用往侍卫方向爬,烧焦的衣料黏在伤口上撕出血肉。
顾于飞一脚踩住我脊背:“我许你停了么?”
喉间涌上腥甜,我盯着摇摇欲坠的小身影,发狠将额头砸向地面:“我跪!我跪!”
额头的血快糊住左眼时,我终于到了孩子所在的偏殿。
梁柱轰然倒塌,我扑过去用背挡住飞溅的火星。
怀中的小沙弥攥住我散乱的头发,忽然含糊不清地喊了声“圣女娘娘”。
那是从前我在寺中众人对我的称呼。
三年了,我几乎快忘了我的身份。
侍卫的哄笑炸开来:“这野种倒会讨巧!”
“继续。”
顾于飞的声音贴着耳后响起。
我咬牙跪上烧红的铁锁链,皮肉黏在金属上的滋啦声里,听见他冷笑。
“你猜,他还能活几个时辰?”
我咬牙:“他会活着的。”
最后一拜磕在正殿废墟前,我伸手想去够小沙弥。
身体却再抵抗不住,沉沉地倒在了地上。
恍惚中,我看到顾于飞对着小沙弥举起了剑。
不要!
顾于飞,住手!
我想嘶吼出声,可最终只陷入混沌。
3
混沌中,我回到了三年前。
那年春雨急,青石板路上有大片水渍。
我蹲在后山捡柴,忽听见马蹄声撞碎雨幕。
玄衣少年栽在泥潭里,血顺着袖口往下淌。
我攥着柴刀退了两步,却见他腰间的玉牌。
三年前师父救过顾家老太爷,那玉牌的纹路我识得。
“施主忍忍。”
我撕开他浸血的衣襟,草药糊上去时他闷哼一声,滚烫的手突然扣住我腕子。
“松手!”我挣了两下没挣开,“我是要救你!”
他睫毛颤了颤,终于松开力道:“……多谢。”
我在禅房守了三天。
第四日清早,他倚着门框看我熬药:“小师父俗家名字叫什么?”
药罐盖子叮当响,我头也不抬:“出家人没有俗名。”
“总有个称呼。”他伸手替我拂开灶灰,“总不能喊你小秃驴。”
我瞪他:“叫空念。”
“空念。”
他舌尖卷过这两个字,忽地笑了,“我姓顾,顾于飞。”
那日之后,他常来佛寺。
有时带一包松子糖,有时是话本子。
我躲在经幡后偷看,被他逮个正着:“小师父也爱看才子佳人?”
“要你管!”
我慌得把书往蒲团下塞,“你、你怎知我在这儿?”
他俯身凑过来,呼吸扫过我耳尖:“你身上有檀香味。”
我烧着脸推开他,却听见师父在廊下咳嗽。
顾于飞突然抓住我手腕:“跟我回府。”
“胡闹!”师父的禅杖重重杵地,“空念是佛门圣女,岂能……”
“我要还俗。”
我攥紧顾于飞的衣袖,“师父,我要嫁他。”
雨丝飘进眼眶,师父的背影在雨幕里晃了晃:“你可知顾家……”
“我会待她好。”
顾于飞将我护在身后,“顾某以性命起誓。”
大婚那日,他掀开盖头时眼睛亮得惊人。
合衾酒洒了半盏,他笑着用帕子擦我嘴角:“怎么比我还急?”
我捶他胸口:“谁急了!”
红烛噼啪爆响,他忽然正色:“空念,我定不负你。”
“我信。”我伸手勾他小指,“拉钩。”
窗外惊雷炸响,血忽然漫过喜帐。
顾于飞的脸在火光中扭曲:“你害死我娘!”
我猛地惊醒,冷汗浸透衣服。
叶蓁蓁蹲在旁边笑:“姐姐梦到什么了?吓得直抖呢。”
我别开脸,看见顾于飞立在一旁。
晨光描摹他侧脸,与三年前雨中的少年轮廓重叠。
“醒了就继续跪。”
他转身时玉佩叮咚,“佛寺还有东殿没叩完。”
叶蓁蓁手指小沙弥:“小野种还剩半口气,姐姐可要快些。”
我踉跄着扑向滚烫的砖石。
额头触地时,听见身后飘来叶蓁蓁的声音。
“表哥,她刚刚一直叫你,难不成是想到了以前?”
“以前?”
顾于飞呢喃了一句,我的心下意识地提起。
“要不是因为她佛门圣女的身份能帮我加官进爵,我怎么会看上一个秃驴。”
我心停了一瞬,再次叩首时,泪水滑落在地。
原来,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4
最后一拜磕在东殿废墟前,我抖着手去够供桌残片上的铜铃。
那是师父送我出嫁时给我祈福用的。
那时,他看我的眼神满是我看不懂的情绪。
是不是那时,他就已经看到我的未来?
我的指尖刚触到铃铛,叶蓁蓁的绣鞋突然碾上我手背。
“姐姐求完神佛了?可惜啊……”
她俯身拎起哭到抽搐的孩子,“表哥改主意了。”
“顾于飞!”
我嘶吼着去抢,却被侍卫反剪双臂按进灰烬里,“你说过会饶他!”
他慢条斯理地擦着剑锋:“我亦说过,最恨人骗我。”
剑尖挑开孩子襁褓,“你说他无辜,这护身符却绣着敌国纹样……”
“那是我师父的针线!”
我挣得腕骨脱臼,“他只会缝平安符,连字都不认得!”
剑光倏然落下。
尖叫声卡在喉头,我怔怔看着半截藕节似的小胳膊滚到脚边。
温热的血溅上脸颊,几乎要烫穿我。
顾于飞看向我:“你看,骗我的人都没有好下场。”
“你骗我……”
我咬破了嘴唇,拖着脱臼的胳膊捡起手边的碎石拼命扔向他。
“你明明答应……”
碎石擦过顾于飞额角,血线蜿蜒而下。
他抬手抹去,忽然笑了:“三年了,你还是这般蠢。”
“蠢?”
我踉跄着起身,“蠢到信你会守诺?信你曾真心待我?”
我一步步走向他,他下意识地举起剑。
我抓住刃口往心口送:“杀我啊!像杀他们一样!”
顾于飞猛地抽剑,血珠甩上他眼睫:“想死?”
他掐住我后颈拖向断墙,“看看这些焦尸,你配和他们死在一处么?”
“要不是因为你这个佛门圣女,他们本可以好好地活着。”
“都是因为你,他们才死的!”
腐臭混着血腥冲进鼻腔,我盯着一具焦尸,突然抓住他腰间匕首。
“你去死!”
刀刃擦过他喉结,留下一线血痕。
他擒住我手腕一拧,匕首当啷落地。
“就这点本事?”
他踩住我肩胛,“当年怎么敢算计我娘?”
“我没有!”
我嘶吼着去咬他靴尖,“是你瞎了眼!叶蓁蓁给你娘端的药……”
“闭嘴!”他揪起我头发往断墙上撞,“再提我娘试试!”
碎石簌簌掉落,我忽然笑出声。
“顾于飞,你不敢杀我,因为你还指望我加官进爵。可惜……”
可惜,顾于飞,我不想帮你了。
趁他愣神,我猛地撞向断墙。
顾于飞,你说的对。
如果不是我一意孤行嫁给你,师父和师兄弟们都不会死。
既然如此,我这就去地府给他们赔罪。
现在死的话,是不是还能赶上师父?
“空念!”
恍惚中,有人嘶吼着叫我。
我想了好久,才反应过来。
不是师父在叫我,而是顾于飞。
真晦气!
死前最后听到的声音竟然是他的。
顾于飞,佛祖不会保佑你的。
下辈子,还是死在我救你之前吧!
5
到底还是没死成。
我睁开眼时,顾于飞的脸悬在头顶。
他手指还扣在我腕间,掌心烫得吓人。
“再寻死试试。”
他甩开我的手,“你这条命现在归我管。”
我盯着房梁笑出声。
“佛寺连只蚂蚁都没活成,顾大人还能拿什么威胁我?”
他猛地掐住我下巴:“想激我杀你?”
“杀我多没意思。”
我偏头咳出血沫,“不如让我替师父他们收尸祈福,日日对着顾大人的罪孽忏悔。”
他瞳孔缩了缩:“你以为我会怕?”
“怕不怕的……”
我伸手抚过他腰间佩剑,“总得让亡魂安息,省得夜夜入梦扰了顾大人高升。”
剑鞘撞在床柱上咣当响,他起身时带翻了药碗。
“来人!把佛寺西厢的秃……僧人尸首敛了!”
褐色药汁漫过青砖缝,我蜷着腿往后缩:“我要亲手刻往生牌。”
“随你。”
他踹开碎瓷片,“但每日汤药必须喝完。”
叶蓁蓁提着裙摆跨过门槛:“表哥何必费心?我看姐姐面色红润得很。”
她的帕子划过我还缠着布条的手。
“倒是这手,怕是刻不动木头吧?”
我猛地攥住她手腕往床柱上撞:“试试?”
“放肆!”
顾于飞扯着我头发往后拽,“真当我不敢废了你?”
头皮撕裂的疼里,我冲叶蓁蓁笑。
“怕什么?怕我一个废人杀了你们?”
窗外,侍卫抬着棺木经过,顾于飞甩开手。
“明日开始,辰时跪灵,酉时喝药。”
叶蓁蓁揉着手腕娇嗔:“表哥,我的白玉膏……”
“都给她。”顾于飞甩帘子出去前扔下句话,“别让她死了。”
第二天,药是馊的。
我推开瓷碗:“换一碗。”
侍卫抱着胳膊笑:“夫人将就喝吧,这天气……”
瓷碗砸在他额角爆开血花:“让你换就换。”
叶蓁蓁打断了侍卫的反击:“姐姐好大的脾气。”
她指尖敲着新药碗:“这可是我亲自煎的,姐姐尝尝?”
我端起碗一饮而尽:“味道淡了。”
“告诉顾于飞。”我舔着嘴角药渍笑,“他要是舍不得毒药,我替他调个方子?”
叶蓁蓁被气走,她当然不可能亲自给我煎药,但若是里面加了毒药。
那就另当别论。
牌位刻到第七日,指尖已经见骨。
我日日喝着叶蓁蓁送来的药,身体不但没好转,反而一点点虚弱下去。
顾于飞半夜闯进来时,我正对着满桌牌位咳血。
“为什么不喝药?”他掐着我后颈往碗口按。
我冷笑:“你命叶蓁蓁日日送毒药过来,是怕我死的太慢了?”
他的手僵硬了一瞬:“胡言乱语!”
我扯开他的手,笑容残忍。
“你娘便是这么死的,你若不信,大可查查我每日的药。”
顾于飞愤然离开。
不久后,叶蓁蓁就出现了。
“姐姐当真以为,你说几句话,表哥就会相信你吗?”
我没理会她,仍旧低头自顾自地刻牌位。
“那姐姐猜,喝了那么些药,你还能活几日?”
我冷笑:“总比妹妹活得久。”
“三个月。”她凑近我耳畔,“等你烂在床上,我就求表哥把你扔去乱葬岗。”
她离开后,我推开窗看星子。
紫微星隐在云后,东南角有赤光浮动。
三个月?我摩挲着手中的牌位。
哪用得了那么久。
6
我跪在焦土上,指尖抠进泥里。
碎骨混着木屑扎进掌心,我一块块捡起,放进粗麻布袋。
“谁准你动这些脏东西?”
顾于飞的靴子踩住布袋口,“通敌叛国之辈,曝尸荒野都是恩赐。”
我抓住布袋往怀里拽:“你当谁都同你一样,连婴孩都要剐成碎肉?”
他猛地揪住我衣领:“一个不知道哪里来的野种罢了,也值得你上心?”
我仰头冲他笑:“顾将军威风,屠了佛寺不够,连块裹尸布都容不下。”
他手指关节咯咯作响,突然松开我:“来人,把这些秽物扔去后山。”
侍卫来扯布袋,我扑上去咬他手腕。
血溅在顾于飞袍角,他抬脚将我踹翻在地:“疯妇!”
我咳着血沫爬起来:“你急着开战,却连敌军动向都摸不清,拿什么加官进爵?”
顾于飞瞳孔骤缩:“你说什么?”
“东南密林瘴气今日即散,届时敌军渡河扎营。”
我抹去嘴角血迹,“你反制的机会不多了。”
他掐住我后颈:“你怎知军机?”
“顾将军忘了?我是佛门圣女。”
我掰开他手指,“你三年前不就图这个?”
他甩开我冷笑:“装神弄鬼。”
“顾将军怕是忘了这几年全靠我的装神弄鬼你才能一路青云直上。”我歪头看他。
顾于飞突然抽剑抵住我咽喉:“若敢欺瞒……”
“杀我便是。”
我握住剑刃往喉间送,“左右我活不了多久。”
剑尖颤抖着偏开半寸,他收剑入鞘:“给你三日埋尸,三日后,跟我上战场。”
我抓起铁锹砸向土坑:“成交。”
顾于飞转身时玉佩撞在剑鞘上,我忽然开口。
“那年你昏迷时攥着我手腕,说‘别走’。”
他脚步一顿。
“现在想来,”我铲起一抔焦土,“你喊的怕是叶蓁蓁。”
“闭嘴!”
“急什么?”我将碎骨埋进土里,“等埋完最后这副骸骨,你求我说话我都嫌脏。”
夜幕降临时,我走进东殿。
铜铃在月光下泛着幽光,我捡起仔细查看。
师父当时拿这个来送我出嫁,必然有其用意。
果然,铃舌刻着极小一行字:甲子年惊蛰。
正是三日后。
与我推算出的时间一致。
我攥着铜铃笑出泪来:“师父连这个都算到了……”
铃铛突然响了一下,门外传来脚步声。
我慌忙塞进袖中,转身撞上顾于飞阴沉的脸。
“躲在这儿做什么?”
“找酒。”我指着角落陶罐,“埋尸冷得很。”
他踢开陶罐碎片:“明日搬去西厢。”
“怕我逃跑?”
我擦过他肩头往外走,“放心,顾于飞,我会跟在你身边。毕竟,我比谁都盼着你死。”
廊下灯笼晃得厉害,他忽然拽住我手腕:“当年……”
“将军!”侍卫举着火把冲进来,“东南密林瘴气散了!”
顾于飞猛地松开手。
火光中,他眼底翻涌着我熟悉的灼热。
三年前说要娶我时,也是这般神情。
“备马!”他大步流星往外走。
我攥着铜铃,看着他离开的背影。
铃铛在手心发出闷响,像是老和尚在敲木鱼。
7
第三日一早,我就听见马蹄声。
顾于飞勒马停在石阶下,见我动作,皱眉道:“别忘了你的承诺。”
我将最后一捧土洒在坟头:“急什么?赶着送死?”
叶蓁蓁掀开车帘:“看来姐姐也只是徒有圣女的名头,一样还是怕死。”
我不语,只是将香炉放置在佛寺大门外,又点燃了香。
今日是佛寺一年一度免费卜卦之日,往年香客络绎不绝。
今年连佛寺都没了,但好奇的人还是渐渐聚拢。
有人低声嘀咕:“这不是空念圣女么?”
我盘膝坐在青石上,任由议论声漫过耳畔。
三年前今日,佛寺门前该排着求我卜卦的长队。
“装神弄鬼。”
顾于飞甩响马鞭,“来人,拆了香炉!”
侍卫刚伸手,忽有老妇扑跪在地:“圣女娘娘,求您给我孙儿算一卦!他病得快死了,求您给指个活路!”
人群骚动起来。
“当年我娘子的癔症就是圣女医好的!”
“不是说佛寺通敌么……”
我闭目捻着佛珠,直到日头攀上中天。
“时辰到。”顾于飞攥住我腕骨,“上马!”
狂风骤起,香炉灰扑了他满脸。
“急什么?”我甩开他,“顾将军不想看天罚?”
话音未落,滚雷劈开云层。
豆大的雨点砸在顾于飞肩甲上,他瞳孔颤了颤:“你早算到今日有雨?”
我踏着积水走向人群:“东南密林的敌军怕是已经迫不及待地攻城略地了,若此刻发兵截断粮道,尚有一线生机。”
“妖言惑众!”叶蓁蓁尖声叫嚷,“表哥快把这疯妇……”
马蹄声如惊雷炸响。
斥候滚落马背:“报!东南密林发现敌军踪迹!”
顾于飞剑鞘抵住我咽喉:“你通风报信?”
“杀了我,看谁给你指生门。”
我仰头迎上剑锋,“你猜粮草藏在哪处?”
他收剑的手背暴起青筋:“你若骗我……”
“把我扔去敌营啊。”
我笑着翻身上马,“放心,我定比叶蓁蓁哭得动听。”
周边人群早已躁动不堪,临走时,我拉着马转过身。
“各位,国事为重。我承诺各位,最多半月,我必定凯旋!”
众人被我的话震惊了一瞬,接着便是异口同声的呐喊。
“圣女娘娘!”
暴雨冲刷着战甲,顾于飞突然掐住我后颈:“你以为打赢这仗就能翻身?”
“顾于飞。”
我一改往日的态度,一双眼中满是疯狂。
“你若是想胜利,最好求着我,不然,我不介意拉你一起去死!”
他指尖无意识蜷缩。
“疯子!”
他扔下这句话,逃一般地跑到前方。
凯旋那日,城门口挤满了人。
所有人都看着我,眼中是狂热的神色。
“圣女娘娘!”
“圣女娘娘!”
人群的声音一浪接着一浪,所有人都叫着我的名字。
已然忘了带兵的将军顾于飞。
“圣女娘娘!”孩童举着桃枝抛来,“阿娘说您是活菩萨!”
我接住桃枝插进顾于飞箭囊:“可惜菩萨渡不了畜生。”
他猛地攥紧缰绳:“你真以为这些虚名能护着你?”
“虚名?”
我抚过百姓塞来的供果,“就像你当年以爱为名求娶佛门圣女那样虚?”
他环顾四周狂热的百姓。
“你以为你有佛门圣女的名头就平安无事了吗?”
“这些年,若不是嫁给我让众人遗忘,你现在还不定是什么下场。”
他冷哼一声,睨我一眼:“谁能容忍一个声望超过自己的人呢?”
是呀,谁能容忍一个声望超过自己的人呢?
更别提,那个人还是万人之上的天子。
可是,顾于飞,我等的,就是这一刻。
8
凯旋后第一件事,是进宫面圣。
我作为众人口中的圣女娘娘,自然是被一同召见。
金銮殿上,天子垂眸拨弄佛珠。
天子信佛,所以国内佛寺众多,而我的名头,天子怕是早就知道。
叶蓁蓁躲在顾于飞身后,指尖绞着帕子。
我跪下时膝盖磕在青砖上,疼得皱眉。
“启禀陛下,佛寺通敌一事,乃叶蓁蓁伪造证据。”
我抬头,“真正通敌之人,是她。”
顾于飞猛地转身,玉佩刮出声响:“空念!休要胡言!”
叶蓁蓁扑通跪下,眼泪吧嗒吧嗒掉:“表哥,姐姐定是恨我,才这般诬陷……”
我从袖中掏出半幅残图,甩在地上:“这是半月前,她与敌国暗卫私通的手札。顾将军可记得,东南密林之战,为何敌军粮草藏在那么好位置?因她早将地图卖给敌国。”
顾于飞弯腰捡起残图,只看了一眼忽然捏紧图卷:“不可能!蓁蓁怎会……”
“顾将军不信?”
我冷笑,“那日佛寺大火,她鞋上的金粉,与敌国暗卫靴底的金粉一模一样。”
“以陛下和顾将军的手段,只要去查,肯定能发现证据。”
天子停下拨佛珠的手,看向顾于飞:“顾爱卿,此事……”
“陛下,这是栽赃!”
叶蓁蓁扑倒,“臣妾对表哥一片真心,怎会通敌?定是姐姐嫉妒臣妾,才设计陷害!”
顾于飞攥紧残图,指节发白:“空念,你……你竟如此算计蓁蓁?”
我望着他发红的眼,忽然觉得可笑:“顾于飞,你是真蠢,还是装蠢?三年前你娘中毒,药碗是叶蓁蓁端的;佛寺大火,她袖口的焦痕,是亲手放的火。”
“够了!”
天子拍案,“此事错综复杂,须得细细调查。来人,将叶蓁蓁与空念一并打入天牢,待查明真相再作定夺。”
顾于飞猛地抬头:“陛下!蓁蓁她……”
“顾爱卿,朕自有分寸。”天子摆手,“退下。”
天牢里潮气刺鼻,我靠着石壁坐下,听见脚镣哗啦响。
叶蓁蓁被拖进来时还在哭,顾于飞跟在后面,脸色铁青。
“表哥,我好怕……”叶蓁蓁扑进他怀里,“姐姐她恨我,定是想置我于死地……”
顾于飞拍拍她后背,抬头看我,眼神复杂:“空念,你当真要做到这地步?”
我扯扯嘴角:“我只是说出真相。顾于飞,你心里清楚,叶蓁蓁是什么样的人。”
“你闭嘴!”
叶蓁蓁转头,眼中闪过狠厉,“表哥,你忘了姑母吗?姑母临终前攥着你的玉佩……若不是她的卦象,姑母怎会惊惧而亡?”
顾于飞身子一颤,喉结滚动:“空念,你……你真没害死我娘?”
我盯着他,忽然笑出声:“顾于飞,你问我?三年前你冲进婚房,说我害死你娘时,可曾给过我解释的机会?你只信叶蓁蓁的眼泪,只信你自己的猜测。”
“她下的毒连仵作都查不出,自然不是寻常毒药。我听闻敌国有种毒药,人死三年之后才能显露出来。你若是心有疑惑,何不自己去验验你娘的尸骨。”
“住口!”顾于飞猛地转身,“你还想让我娘死了还被挖坟吗?”
“呵,”我摇头冷笑,“顾于飞,你是在害怕吗?害怕一切都是我说的那样,害怕你不过是个识人不清的废物?”
“表哥,这个女人她……”
“够了!”顾于飞背对着我们,身体微微颤抖。
“此事,我自会查清楚。”
他走到牢门前,又回头看我,眼神闪烁:“空念,你……你好好待着,水落石出前,别死。”
他离开后,叶蓁蓁立刻收起眼泪,冷笑一声:“空念,你以为拿出残图,表哥就会信你?他心里只有我,你不过是个被利用的棋子。”
我闭着眼,不想理她。
天子怎么会信我呢?
他若信了,便是承认自己错判佛寺通敌,便是助长我这个圣女的声望。
天子要的,是万民臣服,是自己永远正确。
叶蓁蓁还在絮絮叨叨,说顾于飞会救她,说我注定失败。
我摸着袖口的铜铃,想起师父临终前的眼神,想起佛寺的大火,想起那个被砍断胳膊的孩子。
顾于飞,你何时才能看清真相?我笑了笑,又闭上眼。
罢了,不管你看不看得清,我都会继续下去。
9
进入大牢的第二日,狱卒换班时的私语飘进石缝。
“你听说了么?城南茶肆都在传,佛寺的僧人是被冤枉的……”
“嘘!圣女娘娘的信徒堵了午门,说要呈给陛下什么证据……”
我数着墙上的砖缝,听着这些话在潮湿的空气里打转。
半月前让信徒们分散的残图与密信,此刻该像春絮般飘满京城了吧?
叶蓁蓁绣鞋上的金粉、顾府账册里与敌国商号的往来记录,还有那封她亲手写给敌将的布防图。
这些东西,本就是她得意时随手扔下的线头,如今被信徒们一个个捡起来,织成了困她的网。
第三日晌午,牢门突然被撞开。
“圣旨到……”
我被拖出牢房时,叶蓁蓁正蜷缩在草席上发抖。
她看见我腕上的镣铐,突然扑过来揪住我衣襟:“是不是你!是不是你让那些贱民闹事?”
我甩脱她的手:“你自己做过的事,自己都忘了吗?”
圣旨宣读的声音在长廊回荡:“叶蓁蓁通敌属实,着即处斩;顾于飞治家不严,削去官职,抄没家产,贬为平民……”
叶蓁蓁的尖叫刺破耳膜:“表哥会救我的!他不会让我死!”
我看着她被拖走的身影,想起三年前她踩碎我手背时的冷笑。
那时她以为有顾于飞的偏爱就能永远稳坐钓鱼台,却不知道,当顾于飞的玉佩沾了佛寺僧人的血,当百姓的请愿书堆满天子宫前,天子不会为了一个女子,去触怒满城信众。
断头台上,烈日晒得石砖发烫。
叶蓁蓁忽然抬头望向观刑台,眼中闪过一丝期待。
但顾于飞的身影没有出现。
“空念!”她突然对着我笑,“你以为赢了?表哥心里从来只有我……当年姑母发现我给她下毒,是你那劳什子卦象让她慌了神!若不是你非要嫁给表哥,若不是你顶着圣女的名头……”
我打断她:“你毒死姑母,火烧佛寺,通敌叛国,这些罪孽,和我嫁不嫁顾于飞有什么相干?”
她的脸涨成猪肝色:“他本该娶我的!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他给我摘过桂花,给我打过野兔……可他见了你一面,就像着了魔!”
“所以你害死姑母,又栽赃佛寺?”
我看着她逐渐涣散的眼神,“顾于飞连你最后一面都不肯见,你说,他真的爱你吗?”
刀刃落下的瞬间,她的诅咒卡在喉咙里。
我转身离开,听见身后有人哭喊道:“圣女娘娘慈悲……”
百姓的跪拜声此起彼伏,可我知道,他们拜的不是我,是他们心里的公道。
而公道,从来不是天子给的,是叶蓁蓁自己的贪婪与妒忌,给了众人看清真相的机会。
顾府的朱漆大门已被贴上封条。
我沿着青石板路走到城郊,远远看见顾母的坟前跪着个人。
顾于飞的铠甲不见了,换成了粗布衣裳,头发乱糟糟地垂在肩上。
他手里攥着把纸钱,火苗舔着他的指尖,却像感觉不到烫。
“顾于飞。”
我站在墓碑旁,看着碑上的刻字。
这是他母亲的墓,也是三年前他指责我下毒的起点。
他没抬头,声音哑得像浸了水的纸:“她临咽气前,说‘莫要怪空念’……我一直以为,是你逼她说出这句话。”
“现在知道了?”
我蹲下来,捡起他掉在坟前的玉佩,“你母亲发现叶蓁蓁通敌,想阻止她,所以被毒杀。而你,只信你愿意信的。”
他突然抓住我手腕,掌心全是冷汗:“为什么不早说?为什么要等到佛寺烧了,才……”
“我说过。”
我抽回手,“在你掐住我脖子的时候,在你看着叶蓁蓁踩碎我手指的时候,在你砍断孩子胳膊的时候……可你什么时候听过?”
风掀起坟头的衰草,他望着墓碑上的字,忽然笑了,笑声比哭还难听:“现在我什么都没了。官职、宅院、母亲……还有你。”
10
“你还有真相。”
我站起身,拍了拍膝头的土,“不过真相这东西,你早就该去追,而不是等别人捧到你面前。”
他伸手想抓住我衣摆,却只揪住一片衣角。
我没回头,听见身后传来纸钱燃烧的噼啪声,还有他压抑的哭声。
曾经那个在雨里说“定不负你”的少年,那个在火场里说“我要你亲眼看着”的将军,此刻只是个跪在母亲坟前的罪人。
城郊的暮鼓响了。
我摸着袖中师父给的铜铃,冰凉的金属硌着掌心。
佛寺的火灭了,叶蓁蓁的血干了,顾于飞的恨散了……可那些死在火里的僧人,那个断了胳膊的孩子,他们的魂,该往哪儿归呢?
我转身走向渐渐沉下去的夕阳,听见身后传来顾于飞的一声低唤:“空念……”
我没停步。
有些路,走散了,就真的散了。
现在的我,该去追寻属于我的公道了。
再次见到顾于飞,是在三年后的战场上。
彼时我已经是一国之将,再不是那个除了佛门圣女的虚名什么都没有的人。
而我的对面,顾于飞再次穿上了铠甲。
在我一路胜仗后,天子终于是想起顾于飞。
他虽人糊涂,可打仗到底还是行。
我看着对面一身铠甲顾于飞,只觉恍如隔世。
以前,我都是在他的身旁,随着他攻城略地。
可现在,却是站在他的对面。
“空念,你还好吗?”他声音像被沙砾磨过,可语气却是关切。
“顾将军,别来无恙。”我策马迎上。
他嘴唇颤抖了一下,“我能问为什么吗?”
“百姓民不聊生,还有……”
我想到佛寺的大火,想到襁褓中孩子,声音含了几分怒意。
“公道。”
“公道……”他低头呢喃着那个词语,突然抬头看着我。
“我查过我娘的尸骨,确实是中毒的症状。”
我看着他没说话,他很快就明白我的意思。
那些过去的事,我早已放下。
他颤抖着手举起剑,“来吧,不要手下留情。”
对他,我自然不会。
我直接策马冲了过去,他一身武艺,本以为会是场困难的对决,却不想顾于飞笑着放了剑。
任由我的剑刺穿他的胸膛。
“为什么?”我握紧了剑柄。
他脸上是一种释然的笑。
“空念,你知道吗?见你第一眼,你眼中的光就照亮了我。现在的你,眼中有光。”
我下意识的怔愣了一下,然后跟着笑了出来。
“我也很喜欢当初的自己。”
我没去管他,对着身后的将士们举起手中带血的剑。
“冲!”
冲向光明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