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建民在邵怀年面前，难得有这么语气冲的时候，他这回真是给吓得不轻。
“您当然是什么都不怕，此地不留爷自有留爷处是吧？大不了出国留学、下海经商，您家老爷子有的是法子。可我不一样，我是农村出身，能当上这……这辅导员，就已经是祖坟冒青烟了。”
他颓然地坐在椅子上，双手用力搓了两把脸，而后又冲着邵怀年做双手合十状，“以后你那些事儿别找我了，我真是……真是伺候不起了，真的。邵哥，您大人有大量，高抬贵手，就当是放小弟一马。”
“张哥，我记得您当年是有机会去咱们区里秘书处工作是吧，结果让人给顶了……有这么回事儿，没错吧？”
邵怀年微微掀起眼皮，压根就没搭张建民的话茬儿，而是突兀地切换了一个从没在张建民面前提及过的话题。
张建民的脸一下子就拉得老长，邵怀年说的那事确有其事，不过已经是5年前了。
张建民是高考恢复后的第一批大专生，他学的是中文，本来是要分配到华西大当讲师的，因为他写得一手的好材料，区里秘书处主任觉得他是个人才，就截了胡，想要提拔他到区里发展。
档案都调过去了，可报道的前一天，张建民却被突然告知，体检不合格，说是他脸上有道疤，去秘书处工作会影响区里的形象。
张建民当时听到这话的时候，人都懵了，他脸上确实那道疤，就在右边眉毛边儿上，可那是小时候摔跤磕的，淡得都快瞧不出来了。
他自然不服，到处求人托关系，想看看有没有转圜的余地，可他忙活了一个多月才知道什么脸上有疤影响区里形象都是放狗屁，是区教委主任的外甥顶了他的缺儿，那王八蛋嘴都是歪的，哈喇子都兜不住！
张建民没人家关系硬，没办法只好灰溜溜地回到华西大，讲师是当不成了，只能当辅导员。
“你提这些陈谷子烂芝麻的事儿，是什么意思？”
这事儿是张建民心上永远都愈合不了的疮疤，时不时就会抽痛两下提醒他这世道不公，不管什么时候，只要有人轻轻戳一下，就往外流带血的腥臭脓水。
“这是市秘书处的调令，初级秘书，先委屈您两年。不过我爸说了，两年后办公室副主任肯定是您的……对了，有一事儿您放心，这回不需要体检，下周周一直接就能去报道。”
邵怀年把一封盖着市委红戳的调令放到了张建民的面前，迎着他极度震惊又狂喜的眼神，又把那只BP机压在上头，“张哥……不对，张秘书，以后我呼您，可千万记得给我回电话呀！”
几家欢喜几家愁，就在张建民穿着崭新的毛料大衣去市秘书处报道的那天，李灵儿却脸比天还冷地从勇义旧书店里走了出来。
“……怎么样？他怎么说的？”一看见李灵儿，罗刚就推着他那辆天一冷就不好打火的三手烂摩托车迎了上来。
李灵儿无奈地摇了摇头，罗刚不死心地往那黑洞洞的旧书店里瞄，正瞧见郑勇义从柜台探出大半身子，那眼神跟粘在李灵儿屁股上似的，明显贼心不死。
“他是不是知道是你偷他店里的钱，才不……”罗刚顶着李灵儿的眼神，声音越来越小。
“你动静再大点，最好嚷嚷得人尽皆知，让公安也听见，给我戴上双银手镯，那多好啊！”
李灵儿心情差得不得了，忍不住出言讥讽道，一团团云朵般的雾气从她的嘴里冒出来，罗刚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立马冲李灵儿赔起了笑脸。
“我这不是替你着急呢，你看你好不容易打开销路，这一下就……就给他人作嫁衣了，你说是吧？”
“闭嘴吧，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罗刚越说李灵儿的头越疼，她捏了捏眉心，刚要催促罗刚快点把那破摩托打着火儿，却突然发现街对过儿站了熟人。
阮静。
她穿着件黑色的翻毛皮夹克跟黑色灯芯绒裤子，笔直修成的两腿微微分开，站在一棵快要掉光叶子的银杏树下头，头发高高地束在脑后，在呼啸的大风里就像是一面旗帜一般，莫名让李灵儿想起曾经在阮家庄大喇叭里听过那些武侠评书，侠女似乎就应该是阮静这副模样。
不过阮静并没有手持刀剑或者是斧钺钩叉之类的，她怀里抱着两本书，加起来足有一乍后厚。
她一看就在那儿站了挺长时间了，肩头甚至落了片泛红的枫叶。
阮静一看到李灵儿看过来的眼神，就立刻笑了起来，不过她脸上的肌肉明显都冻僵，不大听使唤，这也导致那笑容怯生生，透着一股子心虚的劲儿。
“那女的我早看见了，也不知道是干什么的？漂亮是真漂亮，就是脑子估摸着不大好使，从刚才就一直戳那儿，干巴巴地往旧书店里瞅……难不成她是……她是卧底吧？哎，保不齐真……”
罗刚顺着李灵儿视线看向阮静，絮叨了好几句没边没沿的，被冻僵的大脑才终于转过弯儿来，“她是不是在等你啊？”
“难不成等你？”李灵儿没好气地把手里提包用力砸到罗刚的怀里，而后大步朝阮静走去。
“怎么脾气这么臭啊？”罗刚艰难地抱住把他肚子砸得生疼的提包，吸溜着鼻涕在后头喊，“你干什么去？咱们还有好几家没跑呢！”
“还有什么可跑的？纯是瞎耽误工夫！包里有瓶样品，你拿回去给蒋姐，让她赶紧想办法，十万火急！”
李灵儿头也不回地喊，正好迎着风，给灌了一肚子的冷风，心里更窝火儿了。
也就这不到俩礼拜的工夫，市面上突然冒出来一批不知道来路的类信息素香水跟口服抑制剂，价格比他们的低三成，品质则高了一大截，绝对不是拿着倒了四五道手的方子在小作坊瞎子摸象那样胡乱调配出来的玩意儿，李灵儿他们手里的那批货自然没法比，现在算是彻底砸手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