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间,已至深秋时节。西北风沙肆虐,缓了兰云回美稷的行程。尽管一路快马加鞭,兰云一行人还是花费小半个月才回至都城。
“哥哥!”兰云一见到立于营地门口相迎的大哥兰骁,满腔的委屈化作泪水。兰骁是大单于的大儿子,而她是十岁左右才过继到大单于膝下的大公主。
兰骁心疼地揽住兰云,粗砺手指蹭去她脸上泪珠,哄道:“发生何事了?吾亲爱的妹妹。”
“我被汉人欺负了!所带的侍卫都被他们杀了!”兰云怨恨地道。
兰骁大惊,仔细地打量了一番兰云:“你无事吧?”
“怎么会无事呢?堂堂匈奴公主,被一帮汉人欺负,怎么可能无事!”兰云带着哭腔道。她双手伏在兰骁胸口,哭闹的样子像一只小野猫。
兰骁怒火中烧。他啐了一口,壮硕的粗臂攥住妹妹的细手臂往营帐走去:“放心。大哥定会血洗汉地,报你今日之仇!走,我们找父王去!”
“不!”兰云身子向后一退,害怕地摇首。
“怎么了?”兰骁目光一凛,疑惑地看向兰云。
“父王根本不会管我死活。而且父王一心向和大周求和,我去了不过是挨骂。”兰云小声道。父王一心学习汉地文化,如何会为这等小事向周朝开战呢?
“谁敢骂你?”兰骁怒道。他早就看不惯父王了,若不是兵权在父王手里,他根本就忍不下去了。
“大哥……”兰云泪眼婆娑地看向他。
兰骁心一横:“那吾自己去问父王。不管他同不同意,吾定会率铁骑踏平汉地!”
兰云心下一惊,扯着兰骁袖子问道:“大哥,你要作甚?”她知晓匈奴有弑父夺位的传统,莫非大哥也要效仿先烈?
兰骁的手指勾起兰云的下颌,笑道:“自然是做让妹妹开心的事情。不过吾既然答应了妹妹,不知妹妹是否能做些什么事为吾解忧?”
“何事?”兰云垂首,手略微一颤。她不是不懂,只是不太想……她不喜欢脱离自己掌控的男人。
“大哥教你。”兰骁将她扛在肩上,大步走入自己帐中。
片刻之后,帐中传来一声怒问:“是谁?”竟然有人已经捷足先登了。
兰云语笑嫣然:“他们怎么能跟大哥比呢?”她身边这么多好看的侍从,她自然也是来者不拒的。反正以后要嫁的人多半是自己不喜欢的,还不如在婚前逍遥快活。
“好吧。”兰骁面色稍霁。他只是觉得自己看护了这么久的人,竟然在眼皮底下做了神不知鬼不觉之事,他这才恼怒罢了。既然事情都说开了,妹妹也夸赞了他,他便没有理由再生气了。
一夜闹腾,到了凌晨才停歇。
……
月白风清,星河鹭起。
两骑顶着秋夜凛风,向山巅疾驰。
西北风寒,尽管浑身裹于大氅之中,聂泊远仍旧觉得身子快要冻僵了。呼啸的夜风裹挟着细密的沙尘,只要稍稍吸一口气,就能感受到肺腑之间的土腥味。
骏马跑了两炷香的光景,终于攀上山巅。
聂泊远差点从马背上摔下。他攥起大氅一角,捂嘴喘了好几口气,这才略微缓过神来。他抬首,见聂致远单手执缰绳,气定神闲地勒住马,面露嘲弄之意。
聂泊远终于想起自己跟来的缘由,冲着聂致远嚷道:“致远,跟大哥回去!莫要胡闹了!”他这弟弟也不知道发什么疯,一个都尉夤夜冲出军营,来这荒无人烟的山头。若是遇上个匈奴,该如何是好?
“大哥若想回去,便自己回去吧。”聂致远扬首。许是远离人烟,夜幕中的星辰也清晰了许多。
聂致远掐指而算。
聂泊远吹了一夜寒风,如何甘心被打发走。
他哂笑道:“若是靠你这掐指一算就能打赢战争,就不需要军队了,抓几个风水师父斗法就行。”
聂致远竖起一指在唇边,轻道:“嘘。”
聂泊远见自己犹如对牛弹琴,更加气不打一处来,厉声喝道:“够了!赶紧将郢城调来的三十万大军给遣送回去!你现在就同我回军营!殿下赐你虎符,并非让你胡来的!”他已经忍了很多日了。他们所镇守的城池,多日未见匈奴侵扰,聂致远却非要抽调三十万大军过来。试问行军与驻军不要银两与粮草吗?他们小小的弹丸之地,如何供养起三十万大军的吃食?
聂致远置若罔闻。少刻之后,瞳孔一缩,低喃:“薨了……”
“什么薨不薨的,赶紧跟我回去!”聂泊远不耐烦地道。
聂致远侧过身,目光炯然,似要穿透面前之人。月华如练,他一半浸染秋霜,一半隐入暗色。
“大单于薨了。”聂致远开口。他犹如坠入凡间的神祗,声无波澜地将这世间的轮回娓娓道来。
“你在胡言乱语什么?大单于正当壮年,如何会薨了……”聂泊远皱眉道。
他向聂致远伸出手:“来,随大哥回去吧。这星也观了,命也算了,赶紧走吧!”
聂致远垂眸,陷入沉思。他原本羞辱兰云便是为了挑起两国纷争。匈奴频繁袭扰边境,他要寻个由头,彻底将匈奴打得俯首称臣,再也不敢生出异心。兰云只是这个局的一小部分,没想到兰骁如此莽撞行事,将他所盼之事直接给达成了。
“聂致远,大哥在跟你说话你?你有没有在听?”聂泊远嚷道。
聂致远扬起马鞭,狠抽了一下:“走吧!”
“哎,等等我!”聂泊远手忙脚乱地上马,待他爬上马背之时,聂致远已经融入了茫茫夜色之中。不管如何,他好歹是将聂致远劝了回去,不枉他奔波半宿。
他本以为自己的话多多少少让聂致远听了进去,未曾想聂致远反而变本加厉。从郢城调遣而来的三十万大军驻扎于城外,聂致远根本没有他们回去的打算。
平日里除了操练士兵,聂致远总是往军营外跑。听闻他与城里几个有名的疯子研究一种叫“火药”的东西。据说此物与平常过年燃放的爆竹没什么差别,但威力要强上许多,能轻轻松松炸断一条马腿。反正聂泊远是没看到炸断的马腿,只见到聂致远衣衫被烧了好几个黑窟窿,愈发觉得聂致远玩物丧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