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丽莎的私人餐厅里,长桌上摆得满满当当。鎏金的器皿在烛光下闪烁,里面盛放着这个季节能搜罗到的各式美味:熏烤得恰到好处的整条鲑鱼、切片整齐的火腿与各色香肠、垒成小塔的各式奶酪、点缀着莓果的精致蛋糕、金黄酥脆的肉馅饼、散发着浓郁香气的奶油浓汤,旁边还有晶莹剔透的水晶杯,里面盛着深红色的葡萄酒。
艾丽莎端坐在主位的高背椅上,身后站着忐忑不安的安娜。而在长桌的另一头,约拉公主穿着她那身素净得与这场合格格不入的白色小睡裙,安静地站着,怀里依旧抱着那个旧布偶。
“你,”艾丽莎抬起戴着宝石戒指的手,用一根手指傲慢地朝自己身边的位置点了点,“站到这边来。离那么远,我怎么‘赏’你东西?”
约拉抬起淡紫色的眼睛看了她一眼,没有任何表情,但还是乖乖地迈开步子,绕过长长的餐桌,走到了艾丽莎右手边指定的位置停下,依旧站着。
安娜看着这一幕,心都揪紧了。皇后说要让公主尝点“好吃的”,难道是要逼公主吃下什么可怕的东西吗?比如特意准备的、难以下咽的食物作为惩罚?天啊,公主已经这么瘦小了,太可怜了……
艾丽莎仿佛没看见安娜担忧的神色,也没理会身边站着的小人儿。她拿起餐巾,姿态优雅地铺在膝上,然后用银质餐刀切下一小块还冒着热气的白面包,慢条斯理地放进嘴里。
咀嚼了两下,她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呸!”她侧过头,毫不客气地将嘴里的面包吐在了身旁的银碟里,脸上露出极度不满的神情,“这面包都凉了!硬得像石头!你是怎么做事的?”她锐利的目光射向安娜。
安娜吓得一哆嗦,连忙解释:“对、对不起,皇后殿下!面包刚送来时确实是热的,但您没有马上过来,所以……”
“所以你就让我吃这种东西?”艾丽莎冷哼一声,抓起桌上那块被切了一角的面包,看也不看,随手就往旁边一扔——
“啪。”
面包不偏不倚,正好打在约拉公主的脸上,然后掉落在她怀里。
艾丽莎刻薄的声音响起:“这种东西,狗才会吃!”
约拉被砸得微微偏了下头,但她很快稳住,低下头,看着怀里那块还带着温热和香气、无比松软的白面包,眨了眨眼睛。
“赏给你了。”艾丽莎用眼角的余光瞥着她,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像你这种没人要的小狗,才配吃这种不入流的东西。吃吧。”
约拉什么也没说,也没有看艾丽莎。她只是默默地把怀里的布偶往胳膊下夹了夹,然后双手捧起那块对她来说不小的面包,张开嘴,小口小口地,认真地吃了起来。
在她低头专注进食、而安娜的注意力也被公主吸引过去的刹那,艾丽莎飞快地侧过脸,目光落在约拉那微微鼓动的脸颊上,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极其短暂的宽慰笑意从她眼底掠过,又迅速被她垂下的睫毛掩盖。
【看着吧,小可怜。】她在心里默默地说,【不管是面包还是别的什么,我一定要把你喂得白白胖胖,健健康康的。虽然方法有点奇怪……】
表演还要继续。艾丽莎重新摆回那副挑剔厌烦的嘴脸,开始对满桌菜肴进行全方位的“批判”。
“这鱼是怎么烤的?边都焦了!厨子是想毒死我吗?”
“这火腿太干,嚼着费劲!”
“这蛋糕……”她挖了一勺送进嘴里,浓郁的奶香和甜美的果酱瞬间在口腔化开,美味得让她差点脱口而出“太好吃了”,幸好及时刹住车,硬生生改口,“……太甜了!腻死人了!是想让我得病吗?”
她越说越“生气”,最后愤然将银叉往碟子里一扔,发出清脆的撞击声,然后猛地站起身:“真是的,做的这都是什么东西!一点胃口都没有了,我不吃了!”
她作势要走,又忽然回头,居高临下地瞪着还在小口啃面包的约拉,命令道:“剩下的,都归你了。记住,你只配吃我剩下的、不要的东西。给我全部吃完,一点不许剩!要是敢浪费……”她故意拉长了语调,留下危险的空白。
说完,她昂起头,发出一串标准反派的“哦呵呵呵呵”笑声,转身,裙摆划出华丽的弧度,径直朝餐厅外走去。
“皇后殿下!”安娜急忙追了上去。
餐厅里,只剩下小小的约拉公主。她吃完了手里的面包,然后平静地伸出小手,又抓起盘子里一片切好的火腿,继续安静地啃着。
艾丽莎和安娜走出餐厅大门时,走廊两旁侍立的侍女们纷纷恭敬地弯腰行礼。
等她们的脚步声远去,那些侍女才小心翼翼地直起身,互相交换着眼色,然后有人忍不住好奇,偷偷从微微打开的门缝朝餐厅里张望。
“快看,公主还在吃……”
“是皇后的命令吧?逼她吃完?”
“天啊,那么多东西,她那么小……”
谣言像长了翅膀,迅速在宫廷仆役间流传开来。
“听说了吗?最近皇后对公主越发厉害了!”
“何止是厉害!我听说,今天中午,皇后逼着公主一个人吃完了一整桌的饭菜!”
“一整桌?皇后午宴那可是几十道菜!公主才多大?这……这太残忍了!”
“就是啊,会不会撑坏啊……”
“谁知道呢,反正现在公主每顿饭都得去皇后那里‘受罚’。”
而此时,在艾丽莎的起居室内,当事人正偷偷将房门打开一条细缝,竖着耳朵听外面走廊里侍女们压低的议论声。
听着那些关于“恶毒后母逼幼女暴食”的可怕传闻,艾丽莎不但没有生气,反而捂着嘴,肩膀轻轻抖动,无声地偷笑起来。
【传吧,传吧,谣言传得越快越好。】她心满意足地想,【现在大概整个皇宫都知道我是个多么刻薄歹毒的继母了。这不正是我需要的‘人设’吗?】
“皇后殿下?您……在干什么?”
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艾丽莎一个激灵,猛地回身。只见安娜端着刚沏好的红茶走了进来,一脸疑惑地看着她趴在门边的古怪姿势。
“没、没什么!”艾丽莎赶紧离开门边,故作镇定地整理了一下裙摆,“我只是……听听外面有没有老鼠。嗯,对,老鼠。”她生硬地转移话题,“约拉呢?回她房间了?”
安娜将茶盘放在小几上,小心地观察着艾丽莎的脸色,迟疑地问:“是的,公主回房间休息了。那个……殿下,晚膳……还要叫公主一起吗?”
“叫!当然要叫!”艾丽莎想也不想地回答,甚至夸张地仰了仰脖子,“以后顿顿饭都叫她一起!一顿都不许落下!”
她走到镜子前,看着镜中那张美丽却刻意扭曲出恶意的脸,慢慢露出一个在安娜看来无比邪恶的笑容。
“呵呵呵呵……我要让这只没人要的小流浪狗知道,她以后只能靠我的‘施舍’——吃我的剩饭——才能活下去!”
……
面无表情的约拉公主走在空旷的走廊里。她还是穿着那身过于简朴的白色睡裙,怀里抱着布偶,赤着脚踩在冰凉光滑的地板上。
周围有几个侍女经过,看到她,立刻凑在一起,用手掩着嘴,窃窃私语起来。
“看,她又去皇后那里‘吃饭’了。”
“听说了吗?现在每顿饭,皇后都让她在边上站着,逼她吃剩下的东西。”
“而且据说皇后心情不好时,还会把食物扔到她脸上……”
“哎呀,真是可怜……”
“可怜什么呀,她母亲活着的时候多风光?现在嘛……能活着就不错啦,还想当金枝玉叶的公主?”
约拉仿佛没听见这些议论,依旧目不斜视地走着,直到来到餐厅门口。
餐厅里,艾丽莎已经坐在了她的主位上。不同的是,在她手边的桌面上,额外放了一个干净的小碟子,里面放着一块涂了黄油、烤得香喷喷的面包。
看到约拉进来,艾丽莎抬起下巴,用鼻孔对着她,高傲地指了指那个碟子:“那是你的晚饭。快过来,吃了它。别磨磨蹭蹭让我等!”
约拉走过去,拿起面包,默默地开始吃。
艾丽莎一边用叉子慢悠悠地戳着自己盘子里精致的食物,一边用眼角的余光偷偷观察着约拉。她注意到,约拉虽然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但那双淡紫色的眼睛,在她吃东西的间隙,会偶尔、飞快地扫过餐桌中央那个装饰着鲜红草莓和雪白奶油的漂亮蛋糕。
【哦?】艾丽莎心里一动,【小家伙好像……在看蛋糕?她喜欢吃甜食?】
这个发现让她有点小小的雀跃。她立刻对身后的安娜吩咐道:“安娜,把那个蛋糕拿过来,我要尝尝。”
“是。”安娜连忙走过去,小心翼翼地切下一块形状完美的蛋糕,放在小碟子里,恭敬地端到艾丽莎面前。
金色的蛋糕坯,层层叠叠的奶油,顶端那颗草莓鲜红欲滴,看起来就诱人无比。
艾丽莎注意到,当蛋糕被端过来时,约拉咀嚼的速度似乎慢了一点点,虽然她还是没有抬头,但眼角的余光似乎总是不经意地瞟向那碟蛋糕。
【看来她是真的想吃。】艾丽莎几乎要按捺不住嘴角的笑意了。她赶紧用手托住脸颊,挡住下半张脸,另一只手拿起银叉,在蛋糕上戳来戳去,摆出一副十分厌烦挑剔的模样。
“啊……看着好看,好像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好吃嘛。”她故意大声抱怨。
然后,她用叉子将蛋糕坯里面夹着橘子果酱的那一部分单独扒拉出来,一脸嫌弃地放进了约拉面前的空碟子里。“这里面有橘子酱?我不爱吃这个,味道怪怪的。”
接着,她又把一大坨雪白的奶油也拨了过去。“这奶油看着就腻,吃了肯定发胖。”
最后,她用叉子小心地将顶端那颗完整、鲜红的草莓也取了下来,放在奶油顶上。“这草莓看着就不新鲜了,说不定是昨天的。”
做完这一切,她放下叉子,转过头,对着一碟子被自己“嫌弃”的蛋糕部件和正小口啃面包的约拉,露出一个恶狠狠的、典型的反派笑容:“吃吧。记住,只有我不要的、不爱吃的‘垃圾’,才有资格进你的嘴。你应该感恩戴德。”
让她没想到的是,一直没什么反应的约拉,在听到这句话后,竟然很用力地、幅度很小地点了一下头。
然后,她放下手里吃到一半的面包,拿起旁边为她准备的小勺子,舀起一勺混合了橘子酱的蛋糕坯和奶油,连同那颗鲜红的草莓一起,送进了嘴里。
她吃得很认真,腮帮子微微鼓起,淡紫色的眼睛似乎都比平时亮了一点点。
艾丽莎赶紧重新用手托住脸,把整张脸埋进手掌的阴影里,只露出一双眼睛。此刻,那眼睛已经完全弯成了月牙,里面盛满了几乎要溢出来的陶醉和欢喜。
【啊啊啊约拉吃饭的样子好乖好可爱!大口吃蛋糕的样子更可爱了!心都要化了!❤】
站在艾丽莎侧后方的安娜,只能看见皇后用手撑着头、似乎很不耐烦的背影。她微微蹙起眉头,心里的疑惑越来越重。
【皇后最近……是不是有哪里不太对劲?】她默默想着,【对公主的态度好像……比以前更反复无常了。说是欺负吧,好像又……】
……
晚膳结束,约拉独自推开餐厅的门走出来。门在她身后关上,隐约还能听到里面传来艾丽莎拔高的、不耐烦的呵斥声:“吃完了就快滚吧!多一秒钟我都不想看见你那副丧气脸!”
约拉抱着布偶,面无表情地走在回自己房间的走廊上。
前方拐角处,三个结伴的侍女迎面走来。她们看到了约拉,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脸上露出毫不掩饰的轻蔑和嘲弄。
“看,那不是我们‘尊贵’的公主殿下吗?”一个侍女故意扬高了声音。
“听到了吗?刚才皇后又在餐厅里骂她了,骂得可真难听。”
“还以为生在皇宫就是公主命呢?哈,现在连我们都不如吧?”
“就是,没妈要的孩子,爹也不管,跟个幽灵似的在宫里飘着,看着就晦气。”
她们走到约拉身边,非但没有让路,反而停下了脚步,挡住了她的去路。
其中一个看起来年纪稍长、眼神不善的侍女,抱着胳膊,不怀好意地低下头,对着约拉说道:“喂,公主殿下,你这是要去哪啊?怎么见了我们,连声招呼都不打?也太没礼貌了吧?”
另外两个侍女也凑近了些,脸上带着看好戏的坏笑,隐隐形成了包围之势。
约拉停下了脚步,平静地抬起头,看向那个说话的侍女。她的眼神依旧空洞,没有任何情绪,仿佛眼前只是几件无关紧要的家具。
这种彻底的漠视,似乎激怒了那个带头的侍女。她脸色一沉:“真拿自己当公主了?还不理人?”她伸出手,看似要“扶”约拉的肩膀,实则用力推搡了她一下,“平常看你这副阴森森的样子就讨厌,摆脸色给谁看呢?”
约拉被她推得踉跄了一下,怀里的布偶差点掉在地上。
就在这时,走廊另一端,艾丽莎也正好用完餐出来,正一边用手帕优雅地擦着嘴角,一边对身后的安娜吩咐:“今天我想喝点红茶,要浓一些的。”
安娜躬身:“是,我这就去准……”
她的话没说完,一阵明显的喧哗和嬉笑声从走廊尽头传来,其中夹杂着几句清晰的、充满恶意的嘲骂。
“……还不理人呢!”
“……阴着脸给谁看!”
艾丽莎和安娜同时转头望去。
只见在走廊尽头的昏暗角落,三个侍女正将一个小小的白色身影围在中间。其中一个侍女手里,赫然拿着一把闪着寒光的裁缝剪刀!她们正对着中间那个抱着旧布偶、面无表情的孩子推推搡搡,嘴里不干不净地说着什么。
艾丽莎的脸色瞬间变了。
“你们在干什么?!”她厉声喝道,声音因愤怒而拔高,提着裙摆,快步朝那个角落冲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