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挥手让所有人都退出了房间。门轻轻合上,发出一声轻微的“咔嗒”,室内顿时陷入一种微妙的寂静。烛火在墙上投下跳动的影子,艾丽莎抓着被角,心脏在胸腔里怦怦作响。
“您……您的话是什么意思?”她的声音因为发热而有些沙哑,但也恰好掩饰了其中的颤抖。
皇帝斜眼看着她,那种目光像是能穿透皮肉,直视灵魂。“这段时期我已经察觉,”他缓缓开口,每个字都像重锤敲在艾丽莎心上,“你隐瞒了一些重要的事情。”
他俯身逼近,艾丽莎能看清他眼中倒映的自己——一个面色潮红、头发凌乱、眼神躲闪的女人。两人的距离近到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尤其是你现在的所作所为,”皇帝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你害怕见自己的亲人。你到底在怕什么呢?”
艾丽莎的喉咙发紧。她想移开视线,却被那双深色的眼睛牢牢锁定。无数的借口在脑海中翻腾,却没有一个能在此刻顺利说出口。她只是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
皇帝盯着她看了许久,然后忽然直起身,像是放弃了什么。他坐直身体,伸手探入怀中,取出一个小瓶。
“算了,我想你也不会这么轻易就告诉我。”
他将小瓶放在床头柜上,就在热水壶和其他药瓶旁边。艾丽莎注意到,这个小瓶和其中一瓶药外观几乎一模一样——同样的透明玻璃,同样的深色液体,同样的标签样式。
“把这个喝下去。”皇帝命令道。
艾丽莎盯着那个小瓶:“这是什么?”
“药,”皇帝瞥了她一眼,“可以让你的病马上好起来的药。”
艾丽莎心里警铃大作。马上好起来?那她的计划不就全泡汤了?她故作扭捏状:“一定要吃吗?我很讨厌吃药的。”
皇帝的眼神瞬间变得凶狠:“现在就吃。”
那目光里的寒意让艾丽莎打了个哆嗦。“是……是!”她慌忙应道,脑中飞速运转:【真的是那么有效的药吗?万一真的一吃就好,那不就影响我的计划了。】
她慢慢伸出手,心中盘算着对策:【不如……】
就在指尖即将触到药瓶的瞬间,艾丽莎故意装出极度虚弱的样子,“啊”地轻呼一声,手臂“无意”地扫过桌面——
哗啦!
水壶、药瓶、杯子,所有东西应声落地。热水壶摔得粉碎,水渍在地毯上迅速洇开,玻璃碎片四溅。
“哎呀!”艾丽莎惊呼,心中却暗暗松了口气。
皇帝一惊,本能地伸手去接那些落下的物品。门外立刻传来护卫的声音:“陛下,出什么事了?”
“没事,你们不要进来。”皇帝头也不回地回答。
艾丽莎装模作样地道歉,声音里满是懊悔:“真是抱歉,陛下,我刚才头一晕就……”她看向满地狼藉,特别是那些已经破碎的药瓶,心中窃喜:“真可惜,您特意给我拿来那么好的药,却被我摔碎了。”
然而,皇帝缓缓抬起手。在他掌心,静静地躺着一个小瓶。
“没事,”他说,“我接住了。”
艾丽莎的笑容僵在脸上:“什么?!”
她急忙调整表情,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啊我是说……真是太好了,没有摔碎。”
皇帝将药瓶放入她手中,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掌心。“拿好,不要再摔了。”
艾丽莎看着手中的药瓶,满面愁容。这下没有退路了。
她皱眉看着那深色液体:【没法,只能喝了!】深吸一口气,她仰头将药水一饮而尽,心中暗暗发誓:【但不管多有效的药,都不能破坏我的计划!】
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阵苦涩。艾丽莎难受地吐出舌头:“好苦!”
然而,预期中病情好转的感觉并没有出现。相反,一种奇异的困倦感开始从四肢蔓延至大脑。她坐在床上晃晃荡荡,意识像被棉花包裹。“哎?这药……这就是药效吗?”
视野逐渐模糊,眼皮越来越沉。她倒回床上,最后的意识是柔软的枕头和皇帝注视的目光。“好困……想……睡……”
皇帝站起身,俯身仔细观察。艾丽莎的呼吸变得均匀绵长,显然已经进入深度睡眠。他伸出手,轻轻在她眼前晃了晃,确认她没有在假装。
一直摆出威压架势的皇帝忽然松懈下来。他脸上的严厉神色如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情感——内疚、疲惫,还有一丝难以言说的温柔。
“唉……对不起,”他低声说,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我本不想对你用这种手段。”
他从艾丽莎松开的掌心中取回空药瓶,举到烛光下。瓶中残留的几滴液体反射出琥珀色的光。
“这并不是什么治病的良药,这是……”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厌恶,“吐真剂。”
他转向床上熟睡的艾丽莎。即使在睡梦中,她的眉头也微微蹙着,似乎在为什么事烦恼。忽然,她嘴角上扬,发出含糊的梦呓:“什……不是……嘿嘿……”
皇帝凑近她,轻声问道:“艾丽莎,告诉我,你是不是异世界来的人?”
艾丽莎在梦中嘟囔着:“艾丽……艾丽莎……计划……”
在梦境深处,艾丽莎正穿着她熟悉的现代服装,干劲十足地在本子上书写。那是她来到这个世界前最喜欢的笔记本,封面上还有她亲手贴的贴纸。
“计划是这样的,”她一边写一边自言自语,“失忆之后装疯卖傻,最好避免和他们见面,那样最保险。”
她停下笔,咬着笔杆想了想,又继续写道:“如果不得不见面,就装出一副讨厌他们的样子。反正原本关系也不好,就当是对他们本能的厌恶。”
写完这些,她满意地合上笔记本,对着镜子练习楚楚可怜的表情。“可以装得楚楚可怜一点,我最近的演技磨练得还算不错的。”
现实中,艾丽莎在床上闭着眼,断断续续地说着梦话:“……不…见面,讨厌他们……伪装……”
皇帝在一旁认真听着,神情专注。当听到“讨厌他们”时,他的眉头微微皱起。
艾丽莎在梦中翻了个身,眉头皱得更紧,似乎陷入了某种不快的回忆:“过去……忘了………独自一人……”
皇帝的眼中闪过一丝痛色。他俯身靠近,试图从这些碎片般的词语中拼凑出真相。“你是说,你一直是独自一人,想忘了过去?不想见那些讨厌的亲人?”他低声解读着,声音里满是同情。
然而,艾丽莎完整的梦话其实是:“问就说是过去的事都忘了,好在我是独自一人嫁过来的,安娜也不知道什么,不会穿帮。”只是这些词语在睡梦中被拆解得支离破碎,又在皇帝的解读中被重新组合成了另一个故事。
皇帝在床边坐下,烛光将他的侧影投在墙上,拉得很长。他看着艾丽莎的睡脸,目光复杂。
“对不起,艾丽莎,”他低声说,“我一直想着自己的事情,没有关注到你的心情。”
他沮丧地低下头,犹豫片刻后,轻轻握住了艾丽莎的手。那只手因为发烧而有些发烫,但在他掌心中显得格外纤细。
“其实我还是有点失望的,”他苦笑,“我本来以为……”
他温柔地摩挲着艾丽莎的手背,指腹感受着她皮肤的温度和细微的纹路。
“我以为你和我一样,都是异世界的入侵者。”
寂静的房间里,这句话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激起了看不见的涟漪。
睡梦中的艾丽莎忽然发出一声模糊的疑问:“嗯?”
皇帝看向她,发现她的眼睛半睁半闭,似乎处于清醒与睡眠的边缘。艾丽莎的意识在药效中浮沉:【我好像做梦了……不,现在也还在梦里,他刚说了什么来着?】
皇帝苦笑着伸手抚摸了她的脸颊,动作轻柔得不像那个平日里威严的君主。“我知道你很惊讶,不过放心吧,异世界的入侵者并没有大家说的那么可怕。”
他的手指轻抚过她发烫的皮肤,艾丽莎却只觉得眼皮沉重如铅:【眼皮好沉啊……我竟然在梦里还想睡觉……】
皇帝收回手,目光投向远处,仿佛穿透了墙壁,看到了遥远的过去。
“记得之前我给你讲的那个故事吗?那个小王子屠龙的故事。”
此时的他目光柔和,完全看不出平常的戾气。烛光在他脸上跳跃,勾勒出一种罕见的脆弱。
“其实,”他低声说,声音里带着自嘲,“那是我自己的故事。我就是那个小王子。”
在他的回忆中,一位老国王带着两个年轻英武的儿子站在沙场上。他们身披闪亮盔甲,手持锋利长剑,意气风发。皇帝的声音在回忆中响起:“我的父亲和哥哥全都功勋卓著,建立了强大的王国。”
盛大的宴会上,老国王与两位王子举杯畅饮,接受群臣的祝贺。而在宴会厅的角落,站着一位青年——那是皇帝穿越前的模样。他比现在更文弱,发色和相貌也有微妙的不同。他疏离地看着热闹的场面,像个局外人。
“而我只是个一无是处的小王子,完全无法与他们相提并论。”
最后一个画面,小王子的背影。他披上披风,手持利剑,独自走向远方。前方,巨大的红色火龙虚影在暮色中若隐若现。
“直到我决定作出一番事业,”皇帝的声音低沉,“我开始了屠龙之旅。”
房间里重归寂静。艾丽莎已经彻底沉睡,对皇帝的坦白一无所知。皇帝依然握着她的手,烛火在他眼中跳动,映照出那个跨越世界的秘密,和一段无人知晓的孤独旅程。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月光从云隙中漏出,为这个充满秘密的夜晚披上一层银纱。而在这个房间里,两个来自不同世界却同样戴着面具的灵魂,正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触及彼此最深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