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宸不明白莫天策为什么要对他说这样一番话，就如同一个早就困扰了他许久的问题，莫天策为什么这么讨厌自己？
他深吸一口气，一双清澈的眼眸静静地看向莫天策，眼中没有恨意也没有欢喜，就如同他所经历的那五年人情冷暖一般，这世人所谓的人事情分，他比谁都要看的清楚。
“多谢先生教诲…学生必会谨记在心，时刻以您今日之话为人生箴言…柳宸绝对不会辜负先生的教诲，三年之后，即便不能出人头地，也一定争取做到最好…”
柳宸回应道，他的前半句十分冷静，沉着应对，可后半句上，难免就带着几分怨气。
莫天策双眸为之一动，他越发感觉，此刻的柳宸真的很像一个人，一位故人，同时也是一位仇家。
“到底还是个小孩子，藏不住的喜怒总是要形于色的…”莫天策心中暗想，紧接着，他出声回应柳宸道：“嗯，知道了，自己看着办，去吧。”
“是，先生。”柳宸弯腰九十度，行告退礼，垂下腰杆子的那一刻，他心中无比辛酸，但他也因为这个动作，看到了莫天策系在腰间的唯一饰品，也是他此刻浑身上下唯一的饰品。
一块血红色的玛瑙…
“对了，先生，学生还要问你一个问题。”柳宸盯着那块玛瑙，出生问道。
似乎是感觉到了柳宸的目光，莫天策微微侧身，刚好遮住了柳宸看向那块玛瑙的视线。他出声反问，语气不冷不热，“何事。”
柳宸抬起头，挺直腰板，他只觉得从这一刻开始，自己再也不会如此毕恭毕敬的对待莫天策了。
他开口问道：“先生，您为何这么讨厌我。”
虽然柳宸说的是问句，但他的语气中却没有丝毫情绪波动甚至是音调起伏，就像是在叙述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那般。
莫天策没有回应，那双眸子渐渐沉了下去，似是若有所思，又似乎是在寻找着托词。
许久，二人都没有说话，无论是腰杆挺直的柳宸，还是微微驼着背，让目光垂击地面的莫天策。
而门外还立着两个人，一个是徐晓风，一个是驼平安，徐晓风此刻正扶着驼平安，没有他的搀扶，驼平安走不远，而此时愿意搀扶驼平安的，也只有他这个“热心肠”。
方才莫天策说的话，他都听到了，并且，他知道，以莫天策的实力，不会没有发觉，自己还在门外没有离开。所以，他方才的那番话，不仅仅是对柳宸说的，更是对他说的。
今年招生的名额有限，以宁远侯府的实力，弄一张剑阁邀请函，也并不困难，但宁远侯没有这样做，可以说，徐晓风之所以进剑阁，全都是他自己执意要来，当他离开宁江时，徐侯根本不知道他已经走了，还偷了许些上等符咒。
自出生以来，便口含金汤匙的他，并不明白，从开始要啥给啥的宁远侯，为什么在他想进剑阁的时候，如此反对。
于是，少年心中的叛逆，让他在心中蓄谋着逃离宁江的计划，这个念头一经浮现水面，便如同种子落地一般，悄然发芽生根。
一切都很顺利，他的贴身丫鬟，自他年幼时就被他整的极惨，想要甩掉她对于徐晓风来说，简直是轻而易举。
逃出宁江之后，他花了一百两银子买了一艘小船，花光了身上全部的积蓄，又在沿途的某个村落，典当了自己身上值钱的配饰，换取了很多粮食。
他啃着难以下咽的糟糠，顺江而下来到康都，又利用自己的宁远侯嫡子的身份，强迫负责在城门记录过往行人的主薄，让其放他进城。
最后，他又联系上父亲在康都的旧交，用宁远侯的掌令胁迫对方，让他为自己整一个剑阁的名额。虽然剑阁名额十分难得，但那人做到了，而是十分快速，就像是在办一件很简单的事。
这曾让徐晓风一阵怀疑这趟行程，怎么会如此轻松，简直就跟一个返乡的农民，回到自己的老家一般轻车熟路。
当然，他也极度自恋的认为，这也是因为自己能力出众的原因。
而莫天策说的那番话，很明显也是对自己说的，他是在警告也是在嘲讽，自己之所以进入剑阁，并不是因为前者说的万里挑一，而是他的后半句话，靠着走后门，靠着他老子的关系硬。
徐晓风觉得，他平生以来第一次受到了侮辱，但他却想不出任何反驳的话，反而隐约觉得，对方的确说的不错，因此，他现在的心情十分复杂。
他很愤怒，却找不到愤怒的理由，难道生在权贵之家，就算一辈子躺着，也能荣华富贵，这怪自己投胎的技术太好喽？
另一边，屋子里的莫天策结束了短暂的沉默，这段时间虽然很短，但对于柳宸与莫天策来说，都是极为漫长，且无比煎熬的。
“讨厌还需要理由吗？”这是莫天策的答案。
柳宸点了点头，拱了拱手后，转身离开了。学堂内顿时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难免显得有些孤寂。
随后，莫天策坐在椅子上，身子微微搭拢着，似乎从这一刻开始，这个年仅三十出头，正处于而立之年的男人，突然衰老了几分。
柳宸出了门，出于习惯，他随手关上了门。而让他感到诧异的是，徐晓风此刻竟然还在门外没有离开。
徐晓风注意到柳宸出来，他收敛脸上复杂的情绪，朝着对方摆了摆手，全当是打招呼了，只是这并不符合他的风格，整个人都显得有气无力的。
柳宸心想，既然徐晓风还在门外，那么方才他与莫天策的对话，他应该全都听到了。以他印象中的徐晓风来说，对方之所以没走，应该是想要安慰自己一番吧。
于是，柳宸率先打招呼道：“嗨，还没有走呢？一起吧。”
说完，他很是自然的上前一步，托起驼平安的另外一侧肩膀。后者脸上泛起一抹红晕，他可能这辈子都不会想到，在开学的第一天，脑海中那本应该威风凛凛的自己，此刻，竟然会在两个人的帮助下走出学堂。
“谢…谢谢。”驼平安开口道，他不仅仅是谢柳宸主动来搀扶他，更是谢柳宸先前出手解围。
柳宸一愣，旋即微微一笑，道了一句“没什么”。他表情轻松惬意，完全看不出有一丁点的难过与伤心，但这都是表面现象，是柳宸这五年以来，所练出的小大人面孔。
徐晓风擦了擦鼻涕，送了一把驼平安的肩膀，“好你个不仗义的，哥们我扶了你这么久，也没见你说一声谢谢。”
驼平安的脸顿时更红了，柳宸突然爽朗一笑，只是他这一笑很真实，没有半点虚情假意，只是因为他觉得，此刻红着脸的驼平安，真的很搞笑，很讨人喜欢。
“走吧，一起吃饭，我知道一处地方，有肉吃，我请客。”柳宸提议道。
“好，那你可仔细了钱囊，因为一会它就要空了。”徐晓风说道，众人都没有注意到，向来以“小爷”自称的徐晓风，已经暗自决定，要把这个坏习惯戒掉，只要，在朋友面前不会如此自称，幸亏他本性不坏，所以改起来很容易。
“你还是小心自己的肚皮吧，我的钱囊可大了。”柳宸说着，作势单手拍了拍胸脯，里面传来“咚咚”两声。
随后，二人搀扶着驼平安，三人的身影在正午即将明媚的晴天下，渐行渐远。
“对了，你钱囊里有多少钱。”徐晓风突然好奇的问道。
“很多，堂堂宁远侯嫡子，还对银钱感兴趣？莫非你要借钱？”柳宸瞥了对方一眼，颇为警惕的先发制人道。
“没有就问问，很多…到底是多少。”
“十万两呢。”
“切，你就吹吧，当我傻，十万两，那还不得把人压死？”徐晓风伸手比划了一个大字，他身旁的驼平安，所因为前者这个动作，失去了一道助力，险些跌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