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声音依旧沙哑的难听，好似两块锈迹斑驳的生铁片，在互相摩擦时，发出的刺耳声响。
但这极为难听的声音，落在柳宸的耳朵里，既显得有些陌生，有带着几分熟悉。他联想到了一种可能，于是猛然回头，看向立在房檐下门头前的黑衣人。
黑衣人身子佝偻，整个人干干瘦瘦的就像是个大病初愈的患者，在结合他沙哑低沉的声音，柳宸便能判断出，他是一个老人。
高高的黑色兜帽下，只露出一截苍白中泛着青灰色，似刀削般的下颚，就连露在衣袍外面的手，也泛着诡异的铅灰色，就仿佛一颗陈年老树，最外面的树皮早已腐烂。
而就是这样一个瘦瘦的老人，他的左手却提着一个人，正是徐晓风。
很难想象，他竟然能够单手提起徐晓风壮实的身板，柳宸见状眼皮微跳，他可是十分清楚，徐晓风到底有多重，那根本不是几斤几两就能描绘出来的。
然而在老人手中，比同龄人高出整整一个脑袋，身子壮实的徐晓风，俨然已经变成了一条被老人随手提起的肥鱼。
这样诡异的画风，落在柳宸眼里，足以令后者感到震惊，但这也在无声的彰显着老人的真正实力，很难想象到，这样一位看似病入膏肓的老人，竟然布下了方才那如梦似幻，又极为真实的死局，而他真正的身份，便是融元境修行者。
“在找他？”老人晃了晃手中的徐晓风，再次出声问了一句，后者显然并无大碍，只是不知被老人用了何种手段昏睡了过去。
此刻，徐晓风就如同一只被下了药的公鸡一般，即便被老人掐住了脖颈，也依旧无动于衷。
费了如此大的手笔，演了这么一处好戏，甚至让柳宸觉得，自己方才是真的被那野兽杀死了，身为一位融元境的强者，显然不会只是为了来向柳宸炫耀手中的“战利品”的。
病态的老人外加融元境强者，还有那既陌生又熟悉的声音…
柳宸早在回过头来的第一眼时，便联想了老人的身份，不是别人，正是柳宸的亲爷爷柳霄汉。
但此刻，即便柳宸认出了对方的身份，他却没有任何心情，主动向自己的亲爷爷打招呼，尤其是在亲身经历了方才，后者亲自布下的局之后，他依旧没有从死亡的笼罩下脱出身来。
毕竟，那可是货真价实的触感，甚至精细到了每一根神经所传导的痛苦，让柳宸至今回想起来，仍身感一抹畏惧。
“嘎嘎嘎…吓到了？”老人见柳宸没有主动说话，他便讪讪的笑了笑道，与此同时，他也缓缓抬起头，露出一张满是青灰色毫无润色的脸。
“爷爷…”柳宸不冷不热的回了一句，既然对方已经主动挑明身份，他在不打招呼，就显得自己薄了情面。
“我就是稍微开个玩笑，就和过去那样，嘎嘎嘎…”柳霄汉说完，自顾自的笑了笑，似乎是回想起了柳宸小时候，他也是这般老不正经，经常捉弄这个亲孙子。
至今，柳宸回忆起来时，总是会在心中默默地问自己，究竟是不是柳霄汉的亲孙子。
“话说，这个小胖子怎么办，看他挺烦人的，要不，我给你杀了他吧？”柳霄汉再次晃了晃被提在他手心的徐晓风，后者像极了一块足以令饿狼垂涎欲滴的肥肉，而柳霄汉就是那头饿狼。
柳宸本能的皱眉，也许是今夜莫天策的那一番话令他更加厌恶无端的杀戮，让他对此刻的柳霄汉产生一抹不满情绪，更何况，在柳宸心中，徐晓风已经是自己的半个朋友兼同窗，他是绝对不会放任柳霄汉胡来的。
见柳宸眉宇间露出一抹厌恶，柳霄汉自觉无趣，松手放了徐晓风，后者软趴趴的倒了下去，在落地的那一刹那，还本能的伸手垫在了脖子底下，瞬间找好了最舒服的睡觉姿势，充分发挥了一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贵族执夸子弟的本性。
柳霄汉多少收回了几分不正经，他再次打量了一眼柳宸，轻声嚷嚷了一句：“和你妈一样，太过端着了。”
柳宸见柳霄汉放了徐晓风，紧皱的眉头也缓缓伸展，但随即，他便有一个迫切想要知道答案的问题，柳霄汉突然造访剑阁，是为了来看看自己，还是为了别的目的？
恐怕，对方来剑阁的目的，并不简单，毕竟，想要潜入剑阁，也一定费了柳霄汉不少代价。
“您特意来剑阁找我？”柳宸想了想，组织好语言后，出声问道。
“呃…当然是想来看看你了，顺便…也为了办点小事。”柳霄汉停顿了片刻，随后开口回应，这可疑的停顿，更加证明了柳宸的猜想，后者潜入剑阁，果然是为了不得了的大事。
“您可别胡来，剑阁阁主可是上元境强者，陈国第二啊，他要是发现您了，那您岂不是插翅难逃？”柳宸心中一急，脱口说道，毕竟，柳霄汉是自己为数不多的亲人之一，更何况，后者当年在父亲暴毙之后，也对他母子二人，照顾有佳。
柳霄汉听闻，心头没有来一暖，似乎哪颗多年未有过温柔，已经冰封许久的老心，产生了片刻的松动。
他嘎嘎的笑了笑，旋即说道：“在这天下间，能打过老夫的人很多，但是若论能发现老夫踪迹的人，陈国境内，简直屈指可数。”
柳宸注意到，柳霄汉说的是屈指可数，而并不是没有。也就是说，陈国境内至少有十个以内的人，有能力觉察到柳霄汉的踪迹，这其中包不包括排名第二的剑阁阁主，二人心中其实就跟明镜一样。
柳宸知道，这是柳霄汉故意安慰自己的，他也知道，自己的爷爷出奇的倔强，只要是他决定的事情，就不会有人能够改变。
“那您，万事小心吧…”柳宸张口欲言又止，须臾，只能叹了口气，最后嘱咐道。
“嘎嘎嘎，怕啥，老夫活了大半辈子，也够本了…嘎嘎嘎…”柳霄汉沙哑着嗓音笑了笑，紧接着，他像是想到了什么，便转移话题道：“对了，你爷爷我之所以能潜入剑阁而不被人发觉，就是因为这鬼隐夜行的身法，而方才那招，叫做千罗万象，乃是竹影堂的手段…怎样，想学吗？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柳霄汉说完，便作势伸手入怀，似是想要掏出什么物件。
而另一边的柳宸，虽然不知道柳霄汉后半句话中提到的竹影堂又属于哪个宗门，但他显然对这招并不感兴趣。
在他眼里，方才柳霄汉用的那一招虽然震撼到柳宸，但后者始终觉得，与其学这种镜花水月式迷惑人眼球的东西，还不如学一门剑经来的实在。
至于，柳霄汉仍然不死心想让柳宸学习的鬼隐夜行身法，柳宸更是出自本能的抗拒，毕竟，这是鬼踪剑的东西，而他刚刚摆脱了鬼踪剑这一麻烦，可不想再次被牵连到这解不开的恩怨之中。
在他看来，鬼踪剑最后一波杀手，也就是那个名叫龙湘子的年轻人，已经明白了自己的身世，更不会去追杀张伯仁了。
这其中的恩怨，应该也随着张伯仁与一枝花归隐山林，退出江湖之后，强行画上了一个并不算太圆满的句号。
即便鬼踪剑的人不甘心，也不可能找到张伯仁，即便找到张伯仁，他们也不可能打的过张夫人，也就是身为上元境强者一枝花。
想到这里，柳宸坚决的摇了摇头说不，而柳霄汉却并不意外，似乎他早就知道以柳宸的性子，只要是他决定的事，便很少会改变想法，这一点，倒是跟柳霄汉有几分相像。
柳霄汉嘴角泛起一抹苦笑，他从怀中抽回了手，在他的怀里的确带着一本书，只不过，书封面上的名字，却并不叫鬼隐夜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