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决冥界大门那件事的当天，是林五择背着林霖回家的。
来接他们的直升机到的很快，似乎相关部门已经意识到了这次每个道门弟子受伤的严重程度。
几乎他们每个人都动用了禁术，并且留下了后遗症。
唯一能站着且背着别人回去的，竟然是林五择。
下了直升机，地方离他们现在合租的地方就不远了。
但林五择还是选择留在这里，让林霖处于药景宗的观察下。
背上的人放到了担架上，面色苍白，紧紧闭着眼睛，呼吸都十分微弱。
林五择看了他一眼，然后毫不犹豫地转头走了。
药景宗的弟子奇怪地看了这人一眼，心想，都说岚山门弟子感情最好，就这么看，也不尽然啊。
他摇摇头，和长老们一起查看林霖的伤势。
“长老，他的，他的伤……”弟子结巴了一下，吞了口口水，换了种问法，“他能好吗？”
长老紧锁着眉头：“燃烧了一部分神魂，三魂七魄还算完整，神魂却有裂缝，不好说。”
人除了三魂七魄，其实更重要的是神魂。
如果说三魂七魄相当于人体的内脏器官，那么神魂就是遍布全身的神经。
这孩子怎么弄的？
其他人动用的禁术顶多是燃烧一身的道气，虽然伤及根骨，但砸丹药养养还是可以的。
他在哪里找的这种禁术？
弟子小声说：“我们没有办法填补神魂啊……”
他们药景宗号称医治灵魂，实际上也仅限于三魂七魄，涉及神魂基本上是一片空白。
比起三魂七魄，神魂对他们来说更是虚无缥缈的东西。
长老也觉得头疼：“岚山门这次可真是折损严重，这个弟子不知道能不能保住了。”
“刚刚那个他同门的，都没留在这里陪着......”小弟子嘟囔，“不是说岚山门弟子感情深厚吗？就这还天之骄子呢？都是传言吧？”
今天见了太多血肉，小弟子不免心思浮躁了些，平日里不会做的编排也爬上了嘴巴。
那长老瞪他一眼：“做你的事情，勿要谈其他的。”
“噢。”
小弟子把林霖小心翼翼地安置在一个单独的小房间，他伤势严重，还是莫是让别人吵到为好。
就不跟其他伤员一起呆在大堂了。
他揉了揉酸痛的脖子，出去活动一下筋骨。
属实是累到了。
蹲在角落嗑瓜子的小男孩引起了他的注意。
小弟子问那男孩：“你哪个道门的啊？怎么在这里？”
他记得参与这次事情的都是精英，不会有年纪这么小的人。
那男孩瞥了他一眼，继续嗑瓜子：“关你什么事。”
小弟子：“......”
他深吸一口气，微笑着在男孩身边坐下。
然后凭着力气大抢了一把瓜子。
男孩：“......”
小男孩淡淡地说：“我是你们宗主的儿子。”
小弟子手一抖，说：“啥？”
他明明记得少宗主已经二十二了，他们宗主老来得子了吗？
小男孩补充说：“私生子。”
弟子脖子一凉。
知道宗主的八卦会死吗？
会被灭口吗？
小男孩又说：“可以给你穿小鞋的那种噢。”
弟子：“......”
他一把丢了瓜子，跑去不远处的便利店买了一瓶优酸乳和一包辣条。
然后谄媚地给这男孩：“少宗主，给您的。”
男孩轻轻地笑了，毫不客气地吃了起来。
等他吃完了，打了个嗝，才淡淡地说：“骗你的，我是隔壁家的孩子，来这里凑热闹的。”
弟子：“......”
他的手痒痒了。
“江爷爷，麻烦您了......”
男人熟悉的声音让弟子抬头，他对上一双惊讶的目光，就听男人问：“刚刚我师弟，现在在哪里？”
“就是昏迷不醒的那个。”
小弟子想起来，是被他吐槽的那个男的啊，怎么又回来了？
还带了一个老头儿，一个背着小孩的男的。
他指了指那边的房间。
林五择忙带他们去那里。
弟子恍然。
原来不是不关心，是知道药景宗治不了，所以找其他人了。
......
江老爷子的眉头越探查林霖的情况就越皱。
“还好越祈安已经灰飞烟灭了，否则这孩子的神魂就真的不能修复了。”
林五择松口气，喜悦地说：“也就是说还有救？”
江老爷子点头，示意江羿七打开包，把包里的一颗果实递给他。
“相传服用这颗果实，没有神魂会赋予神魂，神魂损伤会修复神魂，前一种我没有验证，后一种确实可以。”
“这是从冥界来的果实？”林五择想起来小师妹之前提到的蜜袋鼬。
“是，给他服下之后再修养一个月，跟药景宗那里讨点补药，我们先回去了。”江老爷子摇摇头，带江羿七一起走了。
房间里忽然就安静了下来。
林五择叹口气，把这颗果实放在手心瞧了瞧。
不过樱桃大的紫色果子，放嘴里含一会儿应该就化了。
他轻轻地塞进了林霖口中。
反复确认林霖已经咽了下去，林五择才松口气，握住了他的手。
“逞什么英雄？”
他蹲在那里握着林霖的手，把他的手贴着自己的额头。
原本他是想把更危险的事情揽到自己身上，所以在林霖提出分一个人纠缠越怀时，林五择立刻就说了自己。
但他不知道，越祈安是准鬼王。
林霖是故意那么说的。
他早就做好了用性命解决越祈安的准备。
......
神魂的修养花了林霖大半年，这段时间内，他绝大部分时间都是沉睡的。
漫长冗杂的梦境里，林霖看到了很多过往。
为国牺牲的父亲，被du贩集团杀害的家人，大片大片的血色，再无往日温馨的寂寥别墅。
安静的生活持续到了徐老来领养他。
他性格最是沉闷偏激，徐老为此在他身上投入了更多的精力，甚至多于身体最特殊的小师妹。
幼时晚上老是做噩梦，半夜坐在床边不肯入睡，徐老知道了就每晚过来查看他是不是在睡觉。
一把年纪的人还挂念着他，林霖索性躺在床上装睡，让徐老安心回去休息。
但装着装着，他也就真的睡着了。
“霖儿得多吃点，学学你小师妹，成天跟吃不饱似的。”徐老敲了敲小越牙的脑袋，对他温和地说。
才五六岁的小师妹已经很聪明了，听这话她冲林霖做了个鬼脸：“你吃的太少啦，我吃这么多，还吃不饱咧，还等着八师兄给我其他的......”
小女孩陡然发觉自己说漏嘴了，紧紧捂着嘴巴眨巴眼看徐老：“师父你咸莫都没听到。”
徐老哭笑不得地拍拍她的脑袋：“回头我再教训小八，少吃点零食，都是添加剂。”
“包括你啊霖儿，零食没有饭菜营养，应该多吃点......”
其他师兄师姐已经可以独立吃饭了，只有他和小师妹还需要徐老这么看着。
按理说小师妹这个时候跟他待的最久，也应该是最亲近的。
但事实上不是这样的。
小师妹性格闹腾，在一处呆久了就坐不住，更喜欢到处跟八师兄聂亭一起到处疯跑。
很多次他都看到八师兄在傍晚背着玩了一天精疲力竭呼呼大睡的小师妹回来。
林霖那个时候是羡慕她的。
因为没有师兄师姐这么特殊的关心他。
所以那个时候林霖越来越阴郁，怀揣着一日又一日家破人亡的噩梦开始研究那些能置人于死地的秘术，陪伴着他的永远是衣角沾上的血腥味。
直到有一天已经比他高了一个头的林五择注意到了他。
林五择性子开朗热情大大咧咧，又喜欢逗小师妹，年纪小总是冒出一些顽劣的想法，经常欺负聂亭和越牙。
所以不可避免的有一天林五择关注了这个总是把自己塞在角落默默吃饭的小男孩。
林五择给了林霖他曾经羡慕越牙的特殊关心。
吃饭的时候他会特地把他拎过来监督他吃饭，睡不着的时候林五择会抱着枕头过来给林霖讲故事，带他去看星星，看了一场他这辈子都难忘的烟花大会。
很难去说他是什么时候发觉自己对林五择感情不对劲的。
但他确确实实认清了自己这一辈子到底想要什么，想怎么活着。
然后画面总是转到那天晚上徐老命悬一线的消息从林刘卿的电话里传出来。
那个曾给了他一个家的老人，竟然要离开他了。
好一场噩梦。
可怕到他不想醒过来，反反复复在一个个徐老检查他有没有睡觉的梦境里沉沉下坠。
就这样吧，五师兄好好活下去了。
他的家人再一次不在了。
他再没有第二个离开亲人活下去的勇气了。
.......
那是个暖阳天。
他意外的醒了，睁眼就看到推门进来的林五择。
“师兄......”
林五择放下水杯，过去拍他的脑袋：“舍得醒了？没良心的东西。”
说是拍，力气却轻的几乎察觉不到。
林霖沉默地说：“师父下葬了吗？”
林五择愣了一下。
“老头子我活得好好的呢，谁说我死了？”
老人骂骂咧咧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丫丫，推我过去，我非得教训教训这臭小子。”
越牙无奈地把轮椅推进来。
林霖怔怔地看着老人。
徐老没好气地说：“江老头说你神魂早过了沉睡修复期，是你自己不愿意醒过来。”
老人说到这里泪水不争气地落下来：“真是不孝的小子，让你师父我和你师兄师姐小师妹担心了这么久。”
人年纪大了，就容易感性，越牙沉默地给徐老递纸巾擦眼泪。
“我以为师父......”
他以为师父去世了。
和他的父母一样，以那样痛苦的方式去世了。
林霖感觉到林五择的手抓紧了些。
......
“师兄，还好师父没事，要不然我可能真的无法面对这个事实。”林霖被林五择背在了沙发上，面色还是发白，温和又带着笑意。
和曾经面无表情取人性命的样子完全不同了。
林五择给他剥核桃。
林霖回想起今日越牙的样子，皱眉说：“我总觉得小师妹变了很多。”
以前那个爱闹腾的小师妹如今却安安静静的，周身都幽深了很多。
林五择眸子动了动，叹口气：“那个齐河，在最后的时候，用自己换了小师妹。”他原原本本地跟林霖讲了一遍那天的事情。
“原来是这样。”林霖心想，原来那样没心没肺的小师妹也会这么牵挂一个人啊。
“还有......”
他知道事情真相后，就话痨了很多，像是要补回来睡着的这段时间。
“我不想听还有了。”
林五择把核桃放下，他直接起身走过去，然后朝林霖俯下身，让林霖整个人困在了他双臂之间。
“我想知道在你不愿意醒来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
他眼睛凶狠却有水光，一条条红血丝让林霖愣住。
林霖低声说：“师兄会好好地过下去的。”
你是那么耀眼的一个人，会有人像我一样不顾一切地奔向你。
你会很好很好地活着。
“我不会。”
他双手捧住林霖的脸：“没有你，我过不下去。”
听到了吗？
林霖的眼眸倒映着他的脸，良久林霖说：
“不会了师兄。”
“对不起。”
无论发生什么，他都不会再选择丢下他了。
林霖主动吻了他。
......
他们在一起生活了很长时间，在某个雨天，徐老八十二岁去世了。
徐老去世后三年，他们去某个接受同性婚姻的国家举行了一场小婚礼。
这场婚礼只有神父和上帝为他们见证。
但是没关系。
林霖笑着跟林五择说：“师兄，我又有家了。”
你在哪里，哪里就是我的家。
此心安处是故乡。
......
他们结婚的第二年。
越牙和齐河的孩子已经四岁了。
据说这个孩子是越牙背着齐河偷偷怀上的，齐河在得知消息的第二天就去做了结扎手术。
他不是不想要孩子。
他是不想让越牙承担一丝一毫的风险。
“奈奈，怎么不吃了？”
林霖稀奇地问，这个遗传了她妈贪吃的女孩今天竟然没吃他给的巧克力。
她叫越齐奈，是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会脆生生很有礼貌地喊人。
是的，齐河让她跟着越牙姓了，在越牙的要求下才加上一个齐字。
越齐奈弱弱地说：“我掉牙了，霖叔叔......”
“妈妈说掉牙吃巧克力，冰淇淋，水果糖，啊，这些，会有虫子吃我的牙。”
林霖失笑。
确实得少吃点甜的预防蛀牙了。
等从越牙家里回去的路上，开车的林五择忽然问他：
“你想要一个孩子吗？”
林霖愣了一下，手上的设计图都差点撕碎：“什么？”
林五择看了眼红绿灯，说：“如果你想，我们可以领养一个孩子。”
“好啊。”
林霖毫不犹豫地说。
他愿意给一个孩子家。
也愿意和林五择一起养育一个生命。
......
他们在一个月后从当地孤儿院领养了一个漂亮健康的男孩。
为什么说漂亮？
因为他的眼睛很大，睫毛也很长，像个漂亮的洋娃娃。
青都孤儿院健康的孩子不少，林霖一眼就选中了这个孩子。
他没有在被挑选的孩子里面。
但是林霖熟悉那样的眼神。
孤独，又执拗。
院长说，这孩子很不爱说话，也不合群，被人领养过几次都因为攻击领养人而被退回来。
院长说，这是个很不好的孩子。
就像徐老领养他时，那些亲戚邻居说的那样。
“能不能告诉我，你为什么咬那些人？”林霖蹲着问他。
院长说：“这孩子跟只野兽一样，发疯。”
小男孩紧紧盯着林霖。
孩子是非常敏锐的。
他看到林霖并未听院长的，而是一直注视着他，耐心等待他的答案。
所以他非常小声的说：“那些阿姨，在家里不给我穿衣服，摸我那里......”
院长震惊地看着小男孩：“晨晨，这些你怎么不跟老师说？”
“老师不听我说话......”他们害怕男孩咬他们。
林霖摸了摸男孩的头：“你愿意跟我回家吗？”他指了指不远处给孩子们分气球的男人，“你会和我们一起生活。”
小男孩看了看林霖。
他喜欢林霖。
他又看了看林五择。
他说：“我愿意。”
......
他们给孩子起名叫林炅。
他们的孩子逐渐健康地长大，上学，结婚。
他们在一起慢慢变老。
这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