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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十四章 余毒未消

作者:小脑斧|发布时间:2022-03-09 18:05|字数:5081

  “你分明已经找到云舒卷,为何又要做这些谋划?”

  泠月清辉遍撒大地,自洞开的窗外铺陈了满室的银白,显得益发清冷。窗外的虫鸣人声俱静,四下里只余我一个人的呼吸声,因为体虚而显得略有些短促。我的问题迟迟没有得到回应,韩义,不,现在的我根本不能肯定眼前的锦衣少年究竟是什么身份。至于他所说的关于天下第一庄的那些过往连带云舒卷于他本人的意义,也就跟着一并成了桩无法断定真伪的怪谈。

  大富趴着床沿再度凑了过来,用毛茸茸的脑袋来拱我的手。太亦感知到了这片不同寻常的静谧之下的诡谲莫测,我下意识地往床角缩了缩。虽然这么两天下来,它并没有任何可能染毒的迹象,但现下里我究竟余毒未消,况且最危险的,是面前那不知身份的少年。

  月华在他周身镀了层银辉,仿似出尘的谪仙。可是我心里却也知道,这谪仙的身份并不如外表那般简单。

  我想不太明白我最终获救的原因,就像我也想不出来,自己缘何会被算计的初衷。

  四方阁本就不是什么江湖上的名门宗派,即便我师父曾经叱咤江湖却也是早就隐退了的。因此除却不知内里收藏了那本所谓有延年益寿功效的《云舒卷》心法外,合该是与这江湖道义再没有半分干系。

  师父既已如此,我这么个无名小卒就更是无足挂齿的蝼蚁之辈了。可是偏偏,我莫名被算计了。从梦里频频出现尚忆知和我爹爹他们开始,到这出中毒事件为止,事为反常必有妖。特别是在我染毒之后,自称韩义的他于我们平素的行处中并没有半分避讳。这根本不符合他的性格,也有违这份奇毒的名声。

  归根究底,除非他早已服用了解药,笃定不会被传染方才能够如此放心。

  我虽然不算得极为聪颖,但这样的行径却也实在是太过扎眼。

  自然,或许从一开始我便没有对他放下过戒心,也就源于此,我才会从这点上意识到问题所在。

  “我们从来都不是一条船上的人,你,甚至是想要把我拖下水的那个人。”他不言,我却不能再保持沉默,“我只是不懂,便是要做鬼也是想求个明白,这究竟是为什么?”

  “这世间事哪会桩桩件件都由你辨得明白。”他终于开了口,望着我脸色沉静如水,“况且,走到如今所有的一切转折行事都有你亲自决定,又何来我利用你之说?”

  迎着那副淡然的面孔,我愤愤地瞪了半晌,便是突然泄了气。细细琢磨过,确实除了那些太过反常的意外事件,从头到尾我们两的行动看起来都是我在主导决定方向的。但事实上,在每一个命运的分岔路口,每一件意外的背后,都有他不容忽视的身影。是他将我引到了坑边,其后,我才会这么主动地纵身跳下去。

  现下里,跌的头破血流地接受人生再教育。

  怨忿?!无奈?!懊恼?!心酸?!

  万般情绪涌上心头,我鼻子一酸眼眶跟着泛热起来。

  “花夏染,你莫不是又要哭了吧?”他俯身凑近了我,略有些轻佻的德行却又保持了恰到好处的距离,不至于太过惹人厌烦,像是惯常我看到的韩义。

  可是我只得,他并不是他,起码不是之前他与我讲述过的那个故事里天下第一庄唯一幸存的韩家后人。

  虽然他没有正面承认,但是他同样没有否认过自己与月华门之间的联系,那么也就能反向推导出,他是那魔教门人。

  此前我讲过,即便他是月华门的人实在也没甚大不了。

  可这时候真的面临了这样的境况,我却压根做不到如此的淡然。本来自古江湖便是正魔不两立,四方阁再是不入流,师父素日里总也是教导于我要仁心仁德,要成为一个匡扶正义帮助弱小的武林豪杰。

  当然,我大概率是这辈子都无法达成武林豪杰这样的成就的,可是基本的道德三观却是已经深入骨髓。

  我与他,就应了那句话道不同不相为谋,本就不可能把酒言欢。

  更遑论,他那般算计阴我。

  在我的沉默里,他终于站直了身体并往后稍退了半步。

  气氛随之凝滞起来,此时,大富那头却突然警觉地竖起了耳朵。侧耳聆听了半晌,它随即开始表现出了烦躁又激进的样子,频频要蹦到我的榻上来。

  尝试跳跃了三次后大富终于大半个身子攀了上来,在咬到我的衣角后开始将我连人带被子的往外拖。我不防它这突然癫狂的行径,差点就被拖下地去,好容易稳住重心后惶急地驱赶,“大富,你怎么了?我快掉下去了?”

  他见状却也没有过来帮忙,只是跟着朝门口疾步走了过去,将那道木板门拉开了道小缝后径自闪身出去了。

  少顷,他自门外返回,看了我一眼道:“官差来了。”

  “怎么会?!”我惊愕,随即摸了摸自己的脸盘子。虽说中毒之后的这些时日我都尽量避免去照镜子,但是却也知道自己现下里的容貌颇有些吓人。思来想去,这时候便是一个主意冒了出来,“难不成是这里的住客被我这张脸吓到报了官?”

  我虽是自言自语,但是并没有刻意压低音量。他在旁侧听了神色僵了僵,随即露出了我熟悉的轻蔑之色,嘲讽道:“那先报官的必定得是那当铺的掌柜,毕竟你吓他是要钱的,知道夺人钱财如杀人父母这话吗?衣食父母都被强抢了去,可不得报官伸冤。”

  这是所谓韩义会说的话,我与他相识这小半个月,虽然彼此都是欺瞒戒备,但在这种时候我还是相当奇葩地心下动容了起来。

  但是很快我就把这份情绪强自压了下去,眼下要命的情况在于可怜我身体并未完全恢复,便是完全好了也不定能有这一人一狗听觉灵敏。这时候还因为体虚气短,便是下个床都有些艰难。但是以如今我和他之间的关系,自然是不可能主动向他求援的。硬着头皮下床后,撑着床柱缓了好半天,才一步一颤地往窗边摸过去。

  就这么不过一丈的距离,我走的是头晕目眩,脚软气短。

  堪堪扶到窗框,脚步声就近到了耳畔。

  我有个相当离谱的爹爹,因为茶肆里说书先生提及的那些大侠勇者的段子从而对燃起了一颗灼热的习武之心。只是可惜,他彼时年岁甚大,并没有地方肯收这样的大龄子弟。

  于是,爹爹他老人家就将自己这一腔热血的习武梦想强行建筑在了我的身上。

  天可怜见的,我虽然被师父肯定是株习武的好苗子,但是心理上,并不能接受行走江湖当侠女这种事情。

  所以,虽然拜师已经有了这么七八年的时间,却也是有愧于乃父,并没有真正的学有所成。甚至在半月前,因为七师兄中毒和五师兄下山一事让也跟着动了离开师门的念头。

  此后,拉开了我一路撞南墙的倒霉旅程。

  掉兽坑,遇怪人,到茶寮的那第一次真人快打。

  即便我看过这么多不像话的话本子,却也没有料到自己会成为类似的话本子主人公。因为一宗莫名被扣下的人命官司的帽子,我和自称韩义的他联手踏上了解案的道路。从即墨镇到端阳郡,这一路走来,当真是经历颇多,也见识颇多。我了解了江湖的神奇,也明白了自己对于江湖的不适应。

  现下里,我体内余毒未消,走两步就要喘三回。但是这处客栈显然已经不能待了,因为有官差寻过来了。

  我不确定究竟是何人报的官,也不是很能肯定这报官之人究竟是因为什么理由去的官府。不过总也不能是因为海捕文书那桩事,毕竟我那时候肿胀如同猪头的脸,和海捕文书上的形象便是八竿子打不着的。想来就算是自称韩义的他去官府自首,也是不会有人愿意相信的。

  更不消说,在海捕文书上我的性别都被标错了。

  这番胡思乱想间,身后房门被大力敲响了。听着外头的质问,我忙忙将大富再度背在了肩头,随即攀着窗棂子要往外翻。这时候眼前却是突兀地一黑,我整个人就气短地软倒在了地上。而此时,那扇破败的小木门也经不住外头人的敲击,一声闷响之后便失去了原本作为阻碍物的存在。

  听得那片混乱的声音,我也已经振作了精神站了起来,随即抓着面前的窗棂翻了过去。这处客栈虽说是在二楼,但是着实高度不够,再有功夫底子倒是也不碍什么。

  不过我这时候已经被盯上了,后头窗子里传来官差的声音,“站住,不要跑。”

  一般而言越是说这种话,听到的人下意识反应自然是跑得越快越远。

  可今时不同往日,因为身体的缘故我实在是拖不太动,在听到身后追兵也翻窗跳出来的声音后忙不迭解下了大富。

  它在我背上就是活靶子,自然是要先放开的。更不消说,落地之后的大富多少也算是个战斗力。

  它站起来的体型有大把个人高,这一路虽然同我辗转不易但是吃的也算好。此刻龇牙低吼,用爪子刨了地,全身被毛倒竖的样子倒是一时唬住了那群官差。

  不过这功夫并不长,起码以我现在的身体情况,又是这夜深人静之地,根本跑不了多远都会被发现,况且我也不愿丢下大富自己独自逃命。

  几个官差功夫当然是很差的,即便是以我素来登不上台面的功夫应对也不至于落下风。可恨手上并没有几分力道,真正是花架子了。如此之下我因为乏力倒是逐渐落了下风,大富那边虽然缠住了一个官差,不过实际作用并不是很大。

  “大富,跑!”在我分神关注它的时候,不防斜刺里那官差抽了佩刀砍了过来。

  我眼见已经无法完全避开,只能侧头避开要害下意识抬手去硬挡。结果预料中的刺痛并没有出现,我腰际被人大力揽过。

  我睁了眼,看到了少年近在眼际的肃穆脸庞。

  他左手将我护在怀里,右手甩出了那截许久未见的九节鞭。大富也将那官差手腕咬伤后脱身过来,蹦到了我们面前警戒地站着。

  乍然看到冲出程咬金,领头的官差大声质问道:“你是何人?与这江洋大盗是何关系?”

  听了这话,我便知道官差果然不是冲着海捕文书来抓我的,因为他们没有认出他来。

  但是,我琢磨着这头自己又多了个罪名,于是不得不据理力争,“我怎么就江洋大盗了?”

  大约是被我的质疑惊到了,领头的官差举了手里的一角碎银,“这块碎银子上的标记,是前天丢失的一笔官银上的,你不是江洋大盗又是从何得到的?”

  我突然想起来,这块碎银其实是那当铺老板给的。而我在投宿的时候有用了那块碎银,流落到官府那头,就有了今夜的这趟抓捕。

  “这块碎银子不是我的。”

  这时候我突然有些怀疑,当铺的掌柜是不是明知这笔碎银子有问题,所以才刻意用来打发了我走,同时,因为有了身侧这少年先前的算计,我也禁不住怀疑起来这恐怕是又一场有预谋的陷害。

  “是不是你的,自然要等进了衙门才能判定。豪哥,修要再听此人废话,两人这定是同伙,我们一起带回衙门再说。”旁侧有个稍年轻的官差说着话就提刀冲了过来。

  那柄精钢锻制的九节鞭仿似有生命般,扭头就往来人手腕处卷去,皮肉撕裂声伴着银光闪过,年轻官差哀嚎着捂了伤手半蹲了下去。其后,九节鞭长了眼睛往他咽喉处裹去,随即撕裂的口子里鲜血狂涌。

  这幕看得另外两个官差都有些畏惧起了,裹足不前。

  不过他们迟疑之际不代表九节鞭的主人会跟着犯迷糊,鞭子化作迅疾的银龙往其中一人天灵盖抽去。

  最后剩下的官差见状,惨嚎一声丢了佩刀就要往后跑。但是九节鞭还是不依不饶地扯住了他的脚踝,将个大男人生生的扯倒。大富本就是狼犬,空气里的血腥味似乎引发了它的野性,它跟着仰头狼嚎了声,随即奔过去张口就咬那官差。

  “大富,住手!”我实在是看不下去这样血腥直白的场景,跌跌撞撞的想要去阻止大富咬人。

  他没有明确的行动阻止,只在我身后出声提醒道:“这是狼犬本性,不管驯养地多好,总是会为血腥而兽化。你这种时候过去,很可能也会被它攻击。”

  我停下了脚步,不是因为他的话,而是因为恐惧。此时,大富踩在那名被咬的奄奄一息的官差头上,仰头再度狼嚎起来。

  背后月色清凉如水翻卷,更加明显地叫人看到了它脖颈吻部毛色都染上了人血的鲜红,浓稠地纠缠在了一处,望之可怖。

  我再站不住,跌坐到了地上。

  他跟着在我身侧半蹲下似笑非笑地看来我半晌,伸了手要扶。

  “你究竟是什么人?”我红着眼眶质问他。

  “月华门,南宫慕合。”他终于对我和盘托出了身份。

  “那么韩义呢?韩家的事情,究竟是真是假?”

  “我并不认为,在这种时候商讨这种事情有什么必要。”南宫慕合再度伸手要扶我,我却打开了他的手。

  “我认识的那个少年是韩义,他告诉我他是天下第一庄的后人,他说他需要云舒卷来救命。”

  “你真的有你所说的这么信任我吗?”南宫慕合的脸融在温柔的月色里,可是眼神却冷厉的吓人。“当然,要是韩义的身份能让你感觉更舒服也没什么问题,这种身份的事情于我而言其实并不是很要紧。”

  一语惊醒梦中人,确实,我与他其实从头到尾就没有所谓的确切的信任。我从来没有彻底放下过戒心,如此互有隐瞒的我们只是一条船上的存在,所以那些话说来其实本没有分毫意义。

  可是心里某处却跟着这样的现实而哀鸣。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不应该是这样的。

  为何他不是韩义呢,如果他是韩义的话?!

  如果……

  可这样的如果于我又能有如何的干系呢?!

  和我有婚约的人是尚忆知,就算他家奶奶看我不顺眼,但是尚忆知却待我极好。所以他是谁其实并不会有什么改变,眼下对我而言,明晃晃存在的就是利用的部分,但是可笑的是我甚至不知道被利用的缘由。

  这大约是最最令人悲伤的事情了。他是韩义的话,他是韩义的话?!

  可这样又能如何呢?!

  心底这个念头犹似醍醐灌顶,我瞬间回神过来。和我有婚约的人分明是尚忆知,不管是从哪方面来看,都是比他更好的存在。即便尚府的老夫人看我不顺眼,但是尚忆知却待我极好。所以他是谁其实于我本身并不会有什么旁的改变,甚至对眼下是我而言,明晃晃切实存在的就是被他利用的事实,但是可笑的是,作为一枚棋子我甚至不知道自己被利用的缘由。

  这大约是最最令人悲伤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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