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师兄家中早已有了娘子了，毕竟彼时他投入师门已然是那般高龄，断然不可能和大师兄这般尚在襁褓就进了师门的这类人做对比。大师兄之前为了他的未过门的朱家娘子求解药到了月华门下，从而惹来了后来的这么许多事体。
这方面看，五师兄自然要好不少。
但是虽然五师兄早已成家，不过事实上他却并不太说起家中的事情。素来年节即便是回家逗留时日也不长，大多也就过个三五天就回来了。
当然，不回来也不行，毕竟师门里头还有一大家子的人要照顾。若是放着不管，我们大部分都是要被胖厨娘的生姜水灌出毛病来的。
故此，这一回，五师兄陪了我下山去泗阳这个事情，想来是对师门剩余的那些师兄和师侄着实是一桩近似折磨的事情。
我想，师父还是算疼我的。
特特安排了五师兄陪同我这路下来，除了他的年岁较大外，还有他的医术。有个什么头疼脑热跌打损伤的，都能及时有医生看顾。
不过现在，我跟了五师兄进了这即墨镇里的乐坊后就自然迷糊起来。
首先我虽说此前没有经过这种地方，但是也算知道乐坊是做什么用的。诚然，还是有相当一部分附庸风雅的文人墨客是单纯来此欣赏歌姬舞者的表演的。
不过最重要的原因自然就不是这歌姬舞者的表演了，毕竟有大户人家捧银子叫上乐坊的姑娘和乐师回家大概率也不至于是研究宫、商、角、徵、羽的，要不然这乐坊里最红的合该不是那类舞娘或者歌姬，而应当是乐师。
虽说我尚且没有听过这群歌姬的唱腔，不过就面前拖着披帛摇曳前行的美人姐姐那把嗓音就绝非是绕梁三日不觉的那种。
事到如今，我依旧不是很明白，她与我五师兄之间究竟是有什么超越一般的友情，只道是她要带了我下去。说是我的衣衫脏了，事实上，我身上的师门灰袍并看不出脏污洁净与否。
故此我也着实想不通，她要带我下去的理由。毕竟，我自小在四方阁那种男人窝里长大，对于自身的形象这类也着实不怎么在意。
可五师兄业已首肯，我想着这美人小姐姐也没有什么要害我的理由，没得扭捏作态拿腔作调的演什么戏。
不过这头跟了美人小姐姐七拐八绕走了一路，倒是见识到了这乐坊内的曲径深幽的景项。一弯小桥，其下流动着潺潺的清泉，有锦鲤摇着尾巴在水里嬉戏。点点涟漪泛上水面，一轮轮地叠荡出去，汇集成层层水波撞击沿岸的人造山石。
水畔有绿植的枝叶垂条落下，嫩黄的花骨朵盛放其上，星星点点格外喜人。饶是我这么个对外间景物无甚在意也不懂什么音律对仗的粗鄙之人，看着面前这一圈的内景也不由想要赋诗一首。
那边是风光无限好，此乃在乐坊。
便是迎面见到的各色美人，也是无端地叫人心旷神怡起来。
我这走了半道，心头原本的忖度忌惮也就散了泰半。
直到这小姐姐将我带到了一处廊下，“进去吧。”
她在廊下站停，招呼我脱了鞋履进去。
两侧有穿了素色曲裾的侍女样貌的人端坐在左右，与我和那美人姐姐俯身见礼。
“姑娘。”
“你们二人带了这小娘子去换了这衣衫吧。”
“喏。”两人垂头磕下去，过来引了我入内。
我这头看着那美人姐姐站在廊下不动略略慌了神，“我一个人去？”
“好妹妹莫怕，姐姐这屋子里不兴吃人，去吧。”她挥了挥那柄缂丝宫扇，笑微微地道：“好端端的一个小姑娘，怎的能是这幅打扮呢。”
话落，我就被左右两个侍女扯着带入了室内。
大约是那美人姐姐的房间，内里倒是熏的馨香扑鼻。举目看去，床榻上的纱幔、被面五一不是精巧的绣工料子裁剪的，铜镜架上也各都摆了女子点妆的各色用具。
正自打量这处闺房之际，那两个侍女一人一捧了身簇新的衣裙过来。看着那娇嫩的颜色，倒是让我不自觉想起昔日里在尚忆知府上穿过的那身高腰襦裙。一时我这头恍惚了去，侍女上来问了句，“姑娘可是看中哪身了？”
“哎，都挺好看的。”我犹自不明就里，直到那头两个侍女选了套裙衫在圆几上搁了后过来要拉我的衣裳的系带我才觉出不对劲来。
“你们这是作什么？”
“我们姑娘说，要给姑娘换下这身衣裳。”
“所以这是你们要我穿的？”我看了眼那樱色的裙衫，略略皱了眉。
“是。”
先头虽然想过美人姐姐要我过来换衣衫，但是我究竟没有适应过被人服侍的日子。也是家里头贫苦，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过往，便是在初初帝都之际，尚忆知唤了个侍女过来服侍我，我亦是拒绝了。
这头看那两个侍女要上来助我宽衣，我双手护在身前一路后退摇头，“不不不，不用不用，这裙子我可以自己换的。”
“可是……”两个侍女互看了一眼，有些为难的样子，“姑娘是要我们帮您换的。”
“哎，这换个衣裳而已，我还不会自己来嘛，顶多换了后你们来帮我看看，总不能你们姑娘还会质疑你们不成，究竟这不过是换个衣裙，又不见得会被看出来。”
听了我这番晓以大义，那两个侍女姐姐也不坚持了，点了头，“那姑娘换过衣衫后再唤我们吧。”
两人面对我略躬了身退到了旁侧耳室里候着了。待人都走了，我才长舒了口气。
这会子虽然一个人我却也着实没有什么闲情逸致再去细细打量这处闺房了，记挂着外头还有人在等忙忙换下了那席师门耗子毛色的灰袍。
这衣衫的料子触之仿若冰丝，顺滑又熟识，系带有些轻软，我捉了半日才堪堪系上。
穿完之后我将旁侧耳室里的两名侍女唤了进来，两人过来看了我的自己穿的这袭裙衫，都禁不住掩唇笑了。
我被笑的不自在起来，“两位姐姐，我这是哪里穿错了？”
“好姑娘，你把披帛当成了束带。”有个略容长脸的侍女过来与我道，指了我束在腰间的那卷水色湘丝。
“呃，这是披帛？”怪道我方才怎么系都系不上，原来是搞错了这条湘丝的用途。
它不是做束带用的，而是披帛。
重新整理了衣裙后，两个侍女又将我压到了梳妆的铜镜前。
想着衣服都已经换了，也就只能由得她们去处理了。捯饬一番之后，我望见了铜镜里的自己，梳了双环髻，簪了琉璃步摇和珠花，显得格外娇俏的样子。再配上稍事了妆点的脸，我望着镜子里那个一脸天然的自己下意识掐了一把。
甚好，镜子里原本看起来端庄淑女的那个形象跟着变了脸。
是我，还好。
没有被夺舍也不是旁的什么障眼的戏法，只不过我不是很懂，为何要穿成这副样子？
难不成那个美人儿姐姐还预备要收了我到这乐坊中？
想来我竟是除了吃以外也没旁的本事了，虽说在四方阁中学艺多年，可若说起来要当个这地方的护院，想来也是极难的。
胡思乱想间，我也踏出了廊下。那美人姐姐正坐在旁侧的水榭中摇扇与人说着什么，这头的侍女过去唤了声之后，她便施施然过来了。
远远瞧见我，她就眼前一亮，连声啧啧。
“我果然是没有瞧错，妹妹就是个美人儿。”
近到我身侧，她摇着宫扇围着我绕了个圈，随后上手将我拉着往回走了。
我这头突然生起了念头，脱口而出问了她道：“姐姐，你是怎的识得我师兄的？”
院落里突然起风了，我疏忽打了个寒噤，望着那美人姐姐转头看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