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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百九十二章 触手可及

作者:小脑斧|发布时间:2022-03-09 18:07|字数:3708

  我没有想过,南宫慕合会与我说起他之前的身世。

  毕竟之前我也问过类似话题,可他的反应却着实称不上友善,对于自己的曾经当然也是尽可能的回避不谈的。

  于是,我早将他列入了那等孙猴子一般的奇葩之类,是为没有过去,石头缝里蹦出来的那种。

  结果这回,他居然在我不再抱有任何想法的时候,突然告知了我这些关于他的过往故事。

  但是由于之前的那些被欺瞒的经历使然,即便是她这样的一番说辞我心下也是不敢多信的。有句话怎么说来着,谎言这种东西,不过是有和没有的区别。但凡是发现了一次不正确,那么此后我就都不太愿意去信任了。

  谁知道扫帚星这个故事又是打哪听来的呢。

  不过这样的故事也着实平常,瘟疫突发,小村子内十户九空。剩下的孤儿,确实难以度日。

  至于他被卖入南院的那些过往我虽说不会太过想象得出,但是托了少小就搜集的那些话本子的福,我总算知道那里的小倌便是于勾栏中的姑娘一般,服务于达官贵人的那种场所。

  虽说在这种事情上我属于没有吃过猪肉也没见过猪跑,只听过有这么一种猪的状态,不过类似的事情泰半被卖进去的姑娘小倌都是不乐意的。这之后要遭受的毒打和折磨,即便就只想象总也是叫人不好受的。

  不过他的为人,其实也不需要旁人的同情吧。

  比方眼下,我只要想见他那样的神色,就觉得冷的浑身发抖。

  可是他说这话,应当是想要劝慰我的。

  于是那些愤怒的句子就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密林深处,除却野兽和时时刻刻能看见的仿似小灯笼般绿莹莹的眼睛外亦有些萤火虫。那些尾端一闪闪的仿似落下九天繁星的小东西,会在那幽暗的地方凝聚。莹莹之火,在身畔穿梭,仿似坠落到了一个迷幻梦境之内。

  此时,扫帚星没有接受我要将他拉起的好意,兀自撑地爬了起来,然后迎面过来了那群闪烁着荧光的小东西,挥舞着翅膀,自我们身侧轻飘飘慢悠悠地掠过。仿似明灭的星辰,触手可及。

  我不自觉伸了手,荧光自我掌心飞离。我小跑了两步去追,有一只萤火虫与我嬉闹过两圈,最后落到了我的掌心。闪烁的光点,亮在小虫子的后半部。微微的透着蓝绿的光,映亮了我掌心的那些划痕。

  胸口一滞,我合拢了手掌。原本栖息在掌间的萤火虫振翅飞离。

  我再没有心思去扑那些闪烁的小虫子。

  因为掌心的那些错落的伤口是昨天我挣扎要去寻师父遗体时在河滩边挣扎爬行之下导致。这种伤口其实并不会留下什么疤痕,不过因为细碎遍布在掌心所以便是极为影响平日里的行动。

  收拢掌心,那些细密的伤口就仿似裹缠住了胸口,扯痛我的眼。

  萤火虫闪烁着尾部明暗的光,映亮了我眼角滑落的那抹泪。

  自那些萤火里,我想起了初次见到师父的时候,他虽然长了一副仙风道骨的白须白发,但是那张脸却犹似夜叉般可怖。爹爹牵了我的手,站在那仿似大山一般高的师父跟前,他弯下腰来,朝我笑了一笑。

  刹那间我就仿似拉开了闸门的奔腾洪水,长了嘴巴大声嚎哭起来。

  师父,是我长这么大以来见过的长得最难看也最吓人的了。

  可是如今,我却知道自己再也不可能会被师父那张脸吓到了。这并不是什么好主意,而我,是宁可被师父他老人家时不时的惊悚脸唬一辈子的。

  可是,一辈子这么短,一辈子却也这么长。

  短的不过是月余便是天人之隔,长的就仿似这密林一般,犹不知何时才能踏出去。

  “你说,这世上的人事物,究竟是什么样子的呢?”我没有转头去看扫帚星,但是我知道,他就站在那里,离我不远的地方。

  萤火虫已经慢慢飞离,那些明灭的荧光也跟着这些小东西的远去而慢慢消散。

  月光藏进了乌云之后,眼前的密林只剩了隐约的轮廓,枝叶错落的暗影在风中轻摇,模糊的仿似蛰伏在密林里传言的野人,发出尖利的风啸之声。

  “起风了,走吧。”他没有答我,只在经过我肩侧的时候招呼了一声。

  大富也跟着蹭到我脚边,讨好地咬了我一片衣角往前拖拽。

  狼犬看似并不庞大的体型却是极为精瘦的,被它叼着衣角往前拽的那股子大力影响,我眼下就有些站不住了。随后身体失控地往前扑跌了出去,此时,原本已经往前跨出两步的南宫慕合突然折返了回来。我原本眼见着就要扑向大地怀抱的身体就这么落到了他怀里被接住了。

  其实,我与他并不是头一次如此亲密接触,很久以前在即墨镇里的时候,为了逃脱全程搜捕我们的追兵,我们误入了一处小胡同。

  差点就冲出去与那列官差追上,后头亏得南宫慕合机警,发觉了这个危险情况从而将我按住了。而那时候,为了按住我,他与我便是靠的极近。

  这是我自长大之后就不曾与人亲近的那种剧烈,呼吸可闻。

  这一回,在即墨镇外的密林里,南宫慕合再度将我整个人都接住了。这次,他热热的气息自头顶扑了下来,我自觉耳廓泛红起来。而更要命的是,不单是呼吸趋近,我整个人都靠在他怀里,感觉到了他呼吸间跃动在心口的那抹起伏动静。

  四下里的风仿似在这刻静止,我因为意外扑被南宫慕合接了个正着,半趴在他胸口,我禁不住窘迫的脸红耳赤。

  风吹散了头顶的乌云,露出了其后那明亮的一轮满月。

  煌煌昭日,仿佛涤荡尽了这世间所有的虚妄和黑暗。

  原本掩在乌云之后消失了踪迹的月光在这一刻重回大地,月华清辉将这片林中万物镀了层碎光掠影。我因为本来不想挪动但是架不住被大富这条狼犬大力拉扯,不慎失去了重心往前扑跌出去。

  结果,原本已经往前走了几步的扫帚星却突然转了身过来。然后,我原本就要跌入大地母亲怀抱的身体就被他扶住了。

  意外扑到了他怀里,我整个人便是有些迟滞的紧张。

  自然,我们两个并不是第一次有如此亲近的体会。可是同样,我们之间却连个朋友这样的词都算不上。即便月华门的魔教说辞更像是与我中原武林多有不同导致,不过我却也知道实际上自己便是应该远离这个人。

  倒也不单是因为那些不成文的正邪不两立,那不过是一种说不清楚的关乎玄学相关隐约的预感。这种感觉就仿佛在发觉那柄师父最后使用的兵器上那残破的衣片碎步那般,心下早已意识到结局是什么,不过是自己的理智和行为完全无法接受罢了。

  就连到了此刻,我也更愿意这整个所有的一切都是个恐惧的梦境,但凡只要梦醒了,我师父就能回来,回到四方阁,回到我面前。然后,我可以继续躲懒怕事,大师兄虽然待我极为严厉的样子,结果却也是在尽可能的放水于我。

  只是可惜,现实终归不同于话本子。

  于是,我知道我的师父以及我的二师兄却是真正离开了。

  心下沉重,南宫慕合也已经扶了我的肩膀让我站稳,“没事了吧?”

  他看着我,眼神里有难以得见的浅淡关切。

  本来我尚可忍着,结果却见连他都那样说整个人就着实忍不住了。

  其实在确认师父已经完全不在这件事之后,我早已经哭过数回。但是有些事情,便是眼泪都没有办法宣泄干净,就算此时,当着南宫慕合这么个人物,望着他那双眼睛我就再度禁不住悲伤的情绪。

  嚎哭!

  我突然崩裂的情绪却并没有吓到南宫慕合,他站在我面前看着我因为哭泣慢慢蹲下去的动作,持续地未予发声。大富这时候倒是感应到了我的悲伤,趴着膝盖过来舔了我眼角的泪。这回,我没再推开它,而是反手将它抱在了怀里。

  许久之后,我听到了扫帚星的声音,他竟是在我旁侧眼看着我哭了这么久。

  “走吧,起风了。”他并没有对我这般脆弱的表现如同平常那般发出过讨人厌的那些事关人身攻击般的冷嘲热讽。

  而是一反常态的,再度重复了那句话。

  ——起风了。

  我抱着大富蹲守在原地,不愿抬头,也不愿听他的话离开。

  不管是起风还是下雨亦或洪水,我都不想再去顾忌。

  这是我原本不一样的生活,我的念想原就是嫁予那谁当一个状元夫人罢了。可是结果,梦想一桩桩的破灭。

  从《云舒卷》的出现,到后头我误认了自己的身份,再到那仓促之间的真相大白乃至最终此时眼下,与师父的生死相隔。

  这样的变故和道别对我来说实在是太过残忍,是真正脱离了我所有能够想象的故事。就算是我的那些话本子里,亦没有这样的故事。

  我并不是所有事情的症结,《云舒卷》与我无关,我无法左右这所有的一切。

  救不了师父,救不了大师兄。

  眼下,身边竟只留了七师兄和一只狗。

  而我花夏染本人,约莫是连条狗都不如了。

  原本以为我这番的执拗和坚持会让扫帚星恼火,按照往日里的惯例,他自当是将我训斥一番不作为云云之类的话语之后,拂袖离开。

  但可是,当那天际圆月二度自乌云后现身之际,我看到了眼前的那道身影。

  南宫慕合没有离开,他依旧长身玉立,那身影就落到我眼前。我下意识抬了头去看他,南宫慕合逆光负手站在那里。我虽尽力仰了头,却始终无法从那双眼里看透什么旁的东西。甚或,我亦感觉不到他的情绪。

  他站在我面前,垂眸将我和大富望着。

  一步之遥的距离,却静谧得仿似呼吸都停滞了。南宫慕合,仿似一尊玉雕的塑像,在月色下出尘。

  “花夏染。”

  我笃定,虽然我看不清他的神色及情绪,但是他那样居高临下的状态却可以借着月光一览无遗我眼里的那些恍惚和迟疑。

  终于真正起风了,密林里风势犹似龙卷摆尾,打着旋将那满地残叶裹挟起来,仿似刻意般系数朝我的脸颊扑面而来。

  面对这样奇特的夜风,大富在我怀里发出了警戒的低鸣。

  我能感觉到,南宫慕合从方才开始仿似无所存在的感觉突然一瞬便张扬起来的周身杀气。他突然闪身到了我左前方,右手一挥,周遭那紧迫的压力瞬间。

  原本被放裹卷的那些飘零落叶也跟着落了地。

  有人来了!

  我抱紧了大富,用衣袖擦了擦眼泪,自地上站了起来暂缓了那些悲伤,正色望向了挡在面前的南宫慕合。

  “他们是冲我来的。”

  因为韩家后人是尚忆知这个事实,除却我们这几个人之外朝廷江湖怕是并没有收到什么密报。所以,但凡出现追兵,自当是为了我来的。

  如此自信,想来也是叫人哭笑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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