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涵还未见上胤禩,却先见到了绮云,也不知她从何处得了消息,竟寻到南园来。肃杀的秋寒中,艳丽的玫红旗装把绮云衬托得更加明艳,她下了马就直接冲剑庐而来,管事正要拦她,却被一鞭子吓唬开。
墨涵就在院子里,那地上铺了一条鹅卵石的小道,她正光着脚丫来回的在上面走着,手里捧个碗,装着羊奶制成的乳饼。墨涵见了气势汹汹的绮云竟不诧异,反而是淡淡的一笑,继续踏步于小道,把乳饼往口里塞。
她这样的淡定倒令绮云有些不知所措,只怕又着了她的道,竟呆站在月亮门下,半晌才回神,盛气凌人的说:“你躲在这里等他么?”
墨涵的步子还是未停,慢慢的吞咽了口中的食物,才说:“你在府里等的是他,我此生等的也是他,呆在什么地方都没有分别。”
“你为了得到他倒是什么手段都使出来了!”绮云不耻于被她当猴子耍。
墨涵却不沾沾自喜:“是我故意让你入了局,人无伤虎心,虎有伤人意,你若心怀坦荡,也不会寻了帮手来唱这出戏了。不过你大可放心,不会再有下次!”
“你这样轻描淡写的保证我就会相信么?”绮云一脸的轻蔑,斜眼看着墨涵。
“信不信在你,我只想给你说一个道理,我与你再起争端,事情闹僵了,在皇上眼里错的只是胤禩!”
“宫里惦记着你的阿哥那么多,十四不就还没指嫡福晋,你是要仗着太子的势力来与我抢么?”
墨涵忍着火气,又丢块乳饼入口。
绮云的话锋却更甚:“我绮云从小就没输给过谁,我就不信争不赢你!你以为有惠妃、良妃帮着你,有太后宠着你就了不得么?”
墨涵话虽不重,却在理:“你既与胤禩成婚,是不是该对二位娘娘改个口?”
绮云正要发火,胤禟却闻讯赶来了:“云儿,你怎么来了?”
“表哥,她可以住在你这儿,我却来不得么?”绮云自认吃得住胤禟。
胤禟今日却只敷衍了一句就跑到墨涵身边:“你怎么又不听劝,这个什么脚底按摩你等到天气暖和再做行不行?这受了寒是要落下病根儿的!还有,乳饼再长肉,也没有你这样的吃法!”
“表哥!”绮云略带娇声。
“稍等!”胤禟竟屈尊降贵帮墨涵拎了鞋子,“穿上!”
绮云看不下去了,冷哼一声,酸溜溜的说:“表哥,原来你也去凑你这些兄弟的热闹了!原以为你是帮你八哥金屋藏娇,却不料是暗地里自己存了私心,把嫡福晋抛在府里,自己躲到南园窝藏着人。”
这下可是把墨涵惹火了,厉声呵斥她:“绮云!胤禟怎么对你,你自己心里清楚!你看不惯我直接冲着我来就是了,不要伤害一个爱你的人!”
“你弄清楚,除了我郭罗玛法,就没有人敢教训我!”绮云话音未落,就一鞭子抽了过来,胤禟眼看躲闪不及,赶紧用身体挡在墨涵前面,鞭子落在他的背上。
绮云恶狠狠的瞪了墨涵一眼,愤然离去。墨涵却是满心愧疚的看着胤禟:“我知道你是要帮我,可若为此伤了你们打小的情分,我怎么过意得去?”
胤禟叹口气:“云儿是从小被娇纵得眼里揉不得半点沙子,所有人都惯着她。以前她对人客客气气,只是要保持她这个格格的气度,可难得有人入她的眼。可偏巧最终这个入眼的人竟是八哥!”
“胤禟,你也别难过,董鄂格格不是也很美么?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哈哈!你别担心我,我没事!我原以为我是爱绮云的,不过见了你与八哥这样为着彼此不顾一切的样子,我才知道什么是爱。即便我当初想娶绮云,可我绝没有勇气去同老爷子抗争。不过你有句话算是说对了,焉知非福,能娶兰兮也是我的福气。”
墨涵被他逗乐了:“那你还整日里猫三狗四的?”
胤禟欣慰于她的开怀,接着道:“是兰兮怂恿我出来玩的,她还说什么,你玩累了,自然也就知道回家了!”
墨涵忍不住笑起来,对这个董鄂?兰兮当真是好奇得很:“一物降一物,看来她是用了特别的法子来圈住你的心。”
见她好容易一展愁眉,胤禟的心稍许宽慰,可想起她的嘱咐,心不免又沉重起来。
转眼就到了十月,初一这日,胤禩人未到,却让竹心带了个匣子,十二张手绢,都是他们最喜欢的湖水蓝色,按十二月的花期绣了不同的花卉,墨涵取张花笺画了个娃娃笑脸让竹心带回去,又特意问他:“竹心,你觉得我是胖了还是瘦了?”
竹心不消细看就急着回答:“格格比前些日子还胖些了,精神也好些。”
“嗯,如果八爷问起,你就这样回话,知道么?”墨涵又把从南边带的东西交给了竹心,让他自己选喜欢的留下,别的入宫转交给弘皙,让他分给众位皇孙。
沃和纳自备了些礼物给墨涵送了来,却绝口不提胤礽,墨涵也就假装没发觉,只与他闲聊了几句。
本说好胤祥他们都赶过来聚聚,二人的生日一起过,可恰好这日老康从塞外回来,大家都被拘在了宫里。又因太后抱恙,千秋节也从了简。墨涵只把预备的菜赏给了下人,一个人喝了两杯酒,早早上了床,想借着酒意哄自己入眠。可躲在被子里却更觉着凄冷,早冬的风似乎也从窗缝、门缝中钻了进来,浑身冰凉外,被褥似乎也被冻硬了。墨涵挣扎着起来,抓了桌上的酒壶,一仰颈,将那壶酒全灌了下去。再蹿进被窝,似乎暖和了些,可心里却是更加的难受,她用牙咬住被角,任由热泪润湿孤枕──
初五那日,胤禩匆匆来了一趟,墨涵见了他,心中更觉酸楚,悲切、自责,甚至包含更多的情绪,但仍旧强忍着挤出笑意。
“竹心倒没瞎说,还真是长胖了些!几个月都顾不上你,我实在是担心,不过看你好好的,我就安心了。”胤禩仔细看了看她,倒是欣喜,“我还得急着回去,初九十三弟就要大婚了,内务府和礼部的差事皇阿玛都派给了我,不敢有丝毫疏忽大意。”
“我在胤禟这里住得好好的,有什么可担心的。你能帮胤祥操持得热闹,我心里欢喜得很。”
“初九,你不进宫?”
墨涵却不愿去见了绮云起争执,令胤禩难堪,扫胤祥的兴:“我不想凑那些热闹,等过了再给胤祥补礼吧。”
“那样也好!初九你就呆在南园,忙完了我就赶过来陪你。”胤禩也似放下心。
初六胤禟却把墨涵接到了他的九爷府,让兰兮陪她散心,自己却又去了南园。
兰兮对墨涵很是友善:“我还记得第一次见到你是在塞外,在太后的大帐外,你和十三弟、十四弟坐在旗杆下聊天,我从来没听过有哪个女孩子能发出那样爽朗的笑声。”
墨涵当然记得他们那时候聊的正是兰兮:“你那藕粉色的旗袍还在么,我好想比着做一件呢!”
“你也记得我?我后来跟人打听,都说和两位阿哥这般要好的肯定是赫舍里家的恩古伦格格,原以为进宫能认识你,可胤禟却说你病了。”兰兮把墨涵带到她自己的小书房,看来她也是好文的,屋里多是诗集、文集,还有就是一桌的扇面。
墨涵随意拿把来看,金笺纸本,行草五律,她不好这些,却又懂点行情,只说:“若是董其昌的真迹,估计值八十两,若是陈邦彦仿的,也就二十两。”
兰兮笑出了声:“陈世兄与我哥哥交好,若听了你的话,非气死不可!”
陈邦彦仿董其昌是有典故的,他的仿作几乎乱真,数量逾千,以至于后来小乾把他叫去鉴别大内藏品中的董其昌大作,哪些是真迹,哪些是他的仿品,直到看得眼睛发昏,陈邦彦也未能分出究竟,从此再不敢胡乱临摹了。
墨涵又随意浏览一番,只把她觉得在现代能拍个高价的多看了几眼,可兰兮却把一切收于眼底,赞叹到:“你是真的懂行啊,凡是好东西你就特别留意。”
墨涵悻然一笑:“我只不过知道哪些贵而已,我对于书画是知道名气,不懂根底的。”
“胤禟赞你是个能人,是东西就想得出价钱!”
“他的话大多是打趣我的成分多过夸奖的成分。”
兰兮却很认真的说:“可我和胤禟都很钦佩你对八哥的情意。我还以为八哥成婚后,你就会屈服,可是──我觉得无法如此对待胤禟,所以才纵容他高兴怎么玩就怎么玩。”
“你的想法倒是独特?”
“是啊,满桌的菜,总得他都试过,才知什么是最合口的。如果他真的爱我,自然玩累了就会回来;如果爱的是别人,我也不会去强求。”兰兮的才貌让她具有足够的自信,“此刻是管也管不住的时候,管紧了倒和他生分了!”
墨涵不得不佩服她的见识,想来也是需要足够的爱才有毅力这样选择:“兰兮,你一定会成功的,因为再不会有谁比你更爱胤禟了,他迟早会珍视这份感情的。”
有兰兮陪着,墨涵觉得心里的烦闷少了许多,二人又有好多共同的喜好,光是聊孔先生的《桃花扇》就过了一下午。晚饭后,墨涵正在教兰兮玩五子棋,下人通报说是胤禟南园的一个小妾媚儿来求情,说是才被撵出了门。
兰兮歉然的对墨涵笑笑,板起脸做出大婆的姿态:“传她进来吧!”又命人去账房支五十两银子。她又问:“爷去什么地方了?”
“八爷府上!”
媚儿被带了进来,墨涵与兰兮对视一眼,都吓了一大跳,她们都是见过这个小妾的。胤禟眼光素来挑剔,而这个媚儿更是其中的拔尖儿人物,平时很得宠,此刻那张脸却是没有一处好地方,想来定是胤禟下了重手才会如此。
兰兮处理这些事显然也不是头一遭,只是胤禟从来是打发了事,绝不会动粗:“你究竟犯了什么事,惹爷发这么大的火?”
墨涵却觉得媚儿仿佛是看了自己一眼才答话:“福晋,奴婢下次再不敢了,求福晋帮奴婢说说情,让爷饶了奴婢吧!否则奴婢回去怎么过日子啊?”
墨涵低声给兰兮说:“贱!被男人打成这样还想跟着这个男人!”
兰兮的话却让墨涵觉得自己太不知晓人情世故:“胤禟下手这样重,肯定连打发人的银子也没给。你以为她当真是要回来?回来也会失宠。为钱来的!”
看来这妻妻妾妾的还是门学问,墨涵苦笑一下,还好自己不需要应付这样复杂的问题,她实在没有兰兮的大度与宽容。
果不其然,兰兮一赏了银子,媚儿立马答谢着出门,这下墨涵敢肯定她临转身时恨了自己一眼。
活该这媚儿运气不好,才出门走到院子就撞上气冲冲回来的胤禟,这个出手向来阔绰的主儿却吝啬起来,一下子夺了银子,又一脚踢了过去,嘴里还骂骂咧咧:“你还有脸问福晋要银子?还嫌惹的祸不够大么?”
墨涵看出胤禟正在气头上,若再闹下去,保不住会当场要了媚儿的命,只是这家事,她怎好相劝,只得提醒看呆了的兰兮:“胤禟若犯浑,会出人命了!”
兰兮赶紧才去拉住胤禟:“算了,都打成这样,她知道厉害了!”
胤禟还是一肚子气:“她惹出祸事害得爷去低眉顺眼善后!”
“好了,好了!”兰兮一边给胤禟抚胸顺气,一边招呼媚儿快走。
媚儿起身踉跄着要走,又被胤禟叫住:“出了门,你若还敢在外编排格格半句,当心爷结果了你的小命!”
胤禟正要给兰兮细述原委,却顺着她眼神往厅里看,墨涵正满腹疑惑的盯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