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头飞扬，断颈处往往牵着一缕丝带般的血流，工整且雅致，堪称暴力美学的典范。
赫连灵运自从拎着刀那一刻开始，到现在已然杀顺手了，成疯成魔。
他用刀的方式很简单，就是个砍，就像菜市场里卖猪肉的屠夫给客人剁骨头一样，半点不带花哨。
刀用到极致，原本便是如此，一切都是多余的，最终要点就只有两个字：砍断，砍断敌人的兵器，或者敌人的身子。
一刀两断，干脆利落。
此时的赫连灵运，仍然满脑门虚汗，脚步轻浮，所以他压根儿就不挪位置，站在原地，刀挥起来，砍下去，便多一颗血淋淋的脑袋。
与之前急需来条士力架的饿货判若两人，宛如杀神。
至此，赵宇林总算可以放心，顶尖的刀客就是不一样，只要手里有块刀片子，哪怕饿得像条狗，也能杀人。
他也擅长使用刀术，全世界的佣兵都知道，天谴以寡敌众的时候，手里总握着一柄鲜艳瑰丽的红色尼泊尔，但他到底最擅长的，还是拳术。
而且，催破坚硬物体，利器并不好用，最好用的是钝器。
好比砸核桃，最好用的永远是榔头。
除了赫连灵运这等刀痴，谁又会拿刀子去切割核桃呢？
况且，赵宇林最喜欢的就是硬碰硬，而如果要硬碰硬，八极拳再合适不过。
八极拳他倒是不会，不过他会八重崩劲。
……
彼时场景，赵宇林像是失了智一样，捏着拳头硬捶铁盔，一拳又一拳，砸在黑铁铸就的甲胄上，毫无成效。
雪牛游走在精锐队伍中伺机偷袭赵宇林，看到赵宇林此时的举动，冷笑连连——果然，传闻这个家伙能一拳砸崩假山，是虚传。
“手疼了吧？”
他等了很久，终于瞧见赵宇林动作里出现一丝破绽，纵身跃出，一杆冰锥直刺向对方心脏。
只是，有些诡异，他没能从赵宇林脸上看到惊慌和惶恐，看到的，仅仅是眉眼里涌现的冷笑。
那种冷笑好像是华夏人常说的一个成语。
正中下怀。
雪牛心里顿惊，瞳仁布满骇色，然后便见赵宇林身躯侧扭，一只拳头从他前方迎面而来，在眼中越来越大，越来越近。
“五重劲，暗涌！”
这一拳砸中，赵宇林自己都被反震得飞出几米开外，强悍极了。
雪牛是同样的下场，倒着撞上背后的血色精锐，场面一度十分混乱。
那种画面看上去很不科学，违背了所谓的重力原则，只见几十个扎堆围聚的壮汉，被一个人就撞得人仰马翻，前排撞后排，一排一排倒，犹如人体的多米诺骨牌。
不过两次呼吸的时间，半数的血色精锐便全部躺在了地上，死寂不动，显然已经死亡。
看着着实诡异。
好巧不巧的，雪牛倒飞的时候，正正地撞在身后一名佣兵的军刀上，白刀子从背后捅进，红刀子从腹部刺穿，被捅了个透心儿凉。
当然，即便没有这一刀，他也会死，因为他是整整五重崩劲的第一个传导体。
另一边，赫连灵运凭借云霓无坚不摧的锋刃，也是终于解决完了所有的血色精锐。
曾经猎杀第一兵王的血色黑玫瑰小队，在这里覆灭。
第七兵王，同样殒命。
纸包不住火，想来这个消息很快会传到国外，届时郁金香佣兵团群龙无首，必然会是一派内斗外患的局面。
那可是一支一级佣兵团，一旦陷入无主状态，便是块实实在在人的香饽饽。
如果腾得出手，赵宇林甚至都想往里参一手，即便失去了血色精锐小队，对这支雇佣兵数量上千的佣兵团而言，其实完全无法伤及根本。
可惜他现在已经焦头烂额，燕京市犹如一座活生生的牢笼，孙乐灵便是那只难解的锁。
“你这是什么招数？排山倒海啊？”
赫连灵运体力过度消耗，脸色死白死白的，撑着红刀半跪在地上，很可能下一秒就昏死过去，甚至干脆真的死过去。
但虚弱没能完全掩盖他的惊讶。
这帮雇佣兵不是乌合之众，短短几秒钟解决八九十个，绝非易事。
而且还顺带弄死了排名第七的雪牛。
“如果你以前跟我交手的时候用这招，我早就死了。”
如此骁悍骇人的力量，足以摧枯拉朽，克制某种境界之下的一切技巧。
一力降十会。
赵宇林嘴唇不知何时变得干裂，眼神恍惚，突然躺倒在地，说道：“没那么简单的，如果是你，根本不会被这一拳打中。”
赫连灵运这时才发现，赵宇林四肢都出现了轻微的颤栗。
“这是……？”
他心里有了揣测。
赵宇林躺在地上望着天空，无力道：“就是你想的那样，这一招虽然凶猛无比，但并不适合单挑。”
八重崩劲，是风老头门下最强的秘术之一，也是赵宇林现在所拥有威力最大的招数。
不过八重崩劲是八重般若的核心武功，赵宇林没练过配套的心法，导致进境异常缓慢，几个师兄师姐都已经练到第七重，只等机缘悟透第八重，而他花了十四年，才自如掌握第四重。
刚才他酝酿了很久，做了很多准备——那些打在盔甲上看似徒劳无功的拳头，每一拳埋下暗劲，最终强行打出第五重崩劲——暗涌。
这一拳，牵动了他体内奇筋八脉，现在他的两只手两条腿，犹如千万根针不停地在扎。
“这时候，好像是我完成承诺最好的机会。”
赫连灵运难得的有了表情，咧开嘴笑着，满嘴黄板牙脏到了魔性的境界。
承诺，自然是答应蝴蝶刀女首领替她找赵宇林索命的承诺。
赵宇林艰难地咽了口唾沫，不屑道：“你想多了，强行使出五重劲，只是因为我想保存些体力速战速决，鬼知道解决了这帮豺狼，后面还会不会埋伏着别的虎豹。”
“没影响？”赫连灵运问道，他认为对方在虚张声势。
“影响当然有，老子疼得想给自己一刀。”赵宇林说得风轻云淡，“但我们这种人，最能忍的就是疼痛，最多降低两成实力，你要是正常状态我肯定怂你，但你现在这鸟样，老子两根指头都能捏死你。”
……
赫连灵运被打击得有点惨，曾经势均力敌的对手，如今却有轻松碾压自己的资格，原因并非对方进步了多少，而是自己退步了太多。
这种落差，换来沉重的挫败感。
“是不是在怀疑自己一诺千金的作派有问题？”赵宇林问道。
“要怀疑我早就怀疑了。”赫连灵运否认。
“那你在想啥？”赵宇林又问。
“我在想，再来一拨人我是不是就该死了。”
“我保得住你。”
“你真以为自己天下无敌？”
“不是天下无敌，不过打得过老子的人没几个。”
“那你又能打得过多少人？一百个？还是两百个？或者你那种一招打死几十个人的拳法，一天能用几次？”
“哎呀！”赵宇林展颜大笑：“别这么丧气嘛老哥。”
赫连灵运郑重道：“我只相信一句话，生死有命。”
……
老天爷这次决定让他们活着，所以赫连灵运的悲观预测并未实现，最终直到他们离开十里坡，也没有再遭遇过别的敌人。
第七兵王死在华夏首都的老城区，赵宇林没处理，他们这行从来都是管杀不管埋。
过段时间警察自然会找到这百十来具尸体，而这些雇佣兵不具备任何国度的合法身份，料想警方应该不会过深追查。
回到市区，赵宇林在托曼斯酒店为赫连灵运开了个钟点房，又买了几套便宜衣服给他换洗，对于一向抠搜的第六兵王而言，算是实打实的大出血了。
酒店房间里，赫连灵运在浴室洗热水澡洗了整整两个钟头，洗完出来，赵宇林目光透过门，清晰看到地上流淌着乌黑色的脏水。
“休息一会儿，抽根烟再洗。”
赫连灵运怡然自得地点上一支烟，悠哉抽完，转身又进浴室，折腾了三十多分钟，再出来的时候地上好歹没有污水了。
两年半的陈年老垢，威力不俗。
不过洗完之后，赫连灵运整个人看上去精神了不少，最起码看脸看得出长相轮廓，分得清五官，不似先前那般抽象化。
这张脸大概四十多岁，很瘦，目光很麻木，似乎一眼望穿了尘世。
不帅，但很是有那么一股子老男人特殊的韵味，加之常年于刀尖上游走的杀手生涯，催出了极为阴森神秘的气质，应该能哄骗很多阅历尚浅的小女孩。
横瞅竖瞅，上看下看，赵宇林总觉得这副造型看着不顺心，便又掏了五十块钱请赫连灵运理发。
剪掉了脏乱头发的赫连灵运，果然改头换面，是赵宇林拼刀百余场的古怪男人。
其实那晚在街头闲逛，若不是依稀感受到那熟识的气息沿蹊而行，赵宇林可能根本认不出对方，六十几天不见样貌变化得太彻底。
“像个人了，就是太弱了。”
赵宇林打量着几乎重获新生的刀客，说道。
气息太弱了，相对应的身子也太弱了。
“你这两个月究竟经历了啥？”他不禁好奇。
往年赫连灵运基本保持每个月找他三次的节奏，否则也不能短短几年就交手百余次，此事不因地点所限制，哪怕天上下刀子，赫连灵运也会来。
然而这次虽然也找到他了，时隔两个月变成了截然不同的一副模样，如果单纯说是被饿成这样，赵宇林断然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