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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百一十三章:赌

作者:车前一丁|发布时间:2022-04-15 16:48|字数:3104

  白凰翡第一次提到荆明正时,声音里还有带着些凌冽的颤抖,可第二次,她所有的字都从牙缝中迸出来。唯独在提到这个名字时,平静的有些可怕。

  仿佛那个名字对她而言,并没什么要紧的。

  红衣妇人瞧着她冷笑一声,再次忽略了她的问题。继续说道:“刺杀行动是我一手策划的,在淮阳驿馆,原本护送他发配陵上的护卫队全被撤走,刺杀意外的很顺利。”

  白凰翡五指陡然一收,骨结泛出一丝血色。腮帮子也难以抑制地鼓了起来,额角青筋明显地爆了起来。

  婆罗门主的话,正好和那封手书对上了。

  二十六年前,荆明正知道有人要刺杀荆太息,不仅没有阻止,反而下令给当时的淮阳兵马司总兵楼启,让他撤走了荆太息的守卫?

  可,这又是为什么?

  若是为了皇位,荆太息已经被贬为庶民,远离了枫城。若是为了别的?可据传言,当年的四皇子可是十分敬佩这位皇长兄的。

  她疑惑的目光落进红衣妇人的眼中,酝酿出一丝嘲弄,“你以为这世间就是敌友的关系吗?”

  白凰翡自然不是那样天真的,可她对于那位高高在上的荆皇,对于自小教养了自己的老将军,却是深信不疑的。

  元宵夜那场谈话,虽没令她彻底放下心中的芥蒂,但她有信心,随着时间流逝,一定会散去的。

  可当这一切撕开了遮挡在外面的布,将血淋淋臭烘烘的真相晾在她的面前时,心里的芥蒂并未散去。反而是越积越深,最后一发不可收拾。

  她这一生与傲血枪为伴,冰冷的铠甲为伍,即便有些儿女情长,却也满门子心思尽付了秋拣梅。

  所以,在对待那封手书时,她心中念的不是将将得来的亲情,而是那个被时间埋葬了的真相。

  现在,那个真相才掀开一个角,却已经令她失了常态。

  红衣妇人看着那张脸上转过形形色色的情绪,似乎十分满意地点了点头。尔后淡淡地继续说道:“我替他杀人,隐瞒他和那个女人的奸情,却还做着美梦。梦想着有朝一日,他会用八抬大轿将我迎进王府的门。尤其是在公孙迎凤死后,我更觉着,美梦就要近了。”

  她脸上扬着明媚的笑容,仿佛能看到那个倚门期盼的少女,一次又一次地望出月亮门,望出小巷子,望进长街。一次次的失望后,她折身回坐,在绣车前一针一针的刺着。

  可随即,她的笑容转为狠戾的愤恨,声音也变得阴狠,“可他宁愿死,也不愿娶我!”

  白凰翡神思渐渐恢复了正常,细细地分析起了她话中的意思。与公孙迎凤有染的,自然是荆昊。前者元丰末年随着昭武先帝葬入皇陵,而荆昊却是五年后,被上官谦查出买凶杀人后,秘密处死的。

  上官谦究竟查到了什么?他是否知道这买凶杀人的背后,还有一层不为人知的真相?当年他们既然能力压一切将荆太息的死扣在李家的身上,为什么偏偏留下了仇念?难道就因为白柠枫的那块腰珮?

  而白柠枫呢?他是否知道那封手书?是否告诉了白奕?

  而这桩陈年旧事中,最大的奇迹,大概便是她白凰翡了吧?

  母亲已死,她却踩着李家满门的鲜血活了下来?白柠枫将她带回枫城,他却以自尽结束?荆明正既然盼着荆太息死,为何会让自己存活下来?他将这桩旧事重新翻出来时,心里在想什么?

  常年领兵,她需要思虑的事情很多,习惯了将所有的未知都列出来,然后一点一点地填充那些疑问空白。

  这一次,婆罗门主为她填充了第一个空白,却又抛出了无数个空白,等待着她去寻找真相来填充。

  她看着眼前的红衫妇人,生父母的生命就结束在这个女人的手中,可她心中惦记的,却是那个高坐在金銮殿上的人。

  红衫妇人也看着她,仿佛看透了她的心思一般,轻笑一声,道:“当年的杀手被肃清干净了,荆昊也死了,而我时日无多,你也犯不着费心。倒不如省点力气回渡城去。”

  白凰翡微挑眉头。若按她所言,当年那桩事唯一剩下知情人,便是荆明正。可她的话中,却不是回枫城,而是回渡城?

  渡城?

  她嘴里将这个城镇来回念了数遍,瞳孔忽然猛烈地扩大,才刚送下来的十指又紧紧地扣紧了手中的长枪。

  随即,她便镇定下来。还不等那份从容在脸上散开,妇人又说了一句:“日防夜防,家贼难防。”

  白凰翡浑身一凉,脱口问道:“你们安排了谁?”

  妇人却笑着摇了摇头,“婆罗门既然接了这个单子,就一定会完成,你能防得了一时,却防不了一世。”

  白凰翡牙齿一扣,冷然道:“若是买主从这个世界消失了呢?”

  婆罗门主笑道:“买主付了全额,婆罗门照样会完成。”

  女将军的骨结迸发出一阵奇异的响声,话再次从牙缝中一个字一个字地迸出来:“既然这样,我便让婆罗门消失。”

  红衫妇人微微一愣,随即扶桌大笑。胸前的念珠微微荡开,一下一下地碰撞着石桌边沿。她止不住笑声,却仍是说道:“我已经好久,没见过你这么可爱的人了。”

  她用可爱一词,可谓是十分给白凰翡面子了。即便现如今的武林大家,也没有谁敢说灭了婆罗门的。可眼前这个消瘦女子,捏着一柄傲血枪,便敢口出狂言。

  她收了笑容,眸中寒光犹如利刃一般,直直地定在白凰翡的脸上,“你拿什么来灭?傲血枪?还是千军万马?”

  白凰翡微微挑起一个嘴角,阴冷一笑,“木秀于林风必催之,江湖朝堂,等着婆罗门灭门的还少吗?”

  红衫妇人微微挑了一下眉头,似笑非笑道:“这么说我不该让你离开了?”

  白凰翡也似妇人那般扯出一个似笑非笑的神情,“我是来查真相的,不是来送死的,怎么会没有准备?”她的激涌的情绪慢慢平静后,眸子里的灵光又跳跃起来,“我在这里出事,婆罗门也好受不到哪里去。”

  两个都是聪明人,话不必说的太透,却又尽数心知肚明。

  红衫妇人略微扬了扬头,慢慢拾起桌上的木鱼棒,‘嘭’的一声,空洞的声音在塔底回荡着。她连续敲了七下,又将木鱼棒搁下,很自然地转了话题:“你不问问秦家的事?”

  白凰翡的目光落在那只红漆木鱼上,漫不经心地道:“旁人的事,与我何干?”

  红衫妇人微愣了一下,尔后浅笑道:“你当它是旁人的事,旁人却当它是你的事。栽赃的手法虽然拙劣了些,但比起那封手书的真伪来说,人们更愿相信自己所听见的。江湖与朝堂,从来都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休戚相关。你以为你身在庙堂离江湖甚远,其实朝堂之上,何尝不是另一个江湖?”

  她这一席话似叹似嘲,模棱两可,乍听之下十分有理,可细想却又觉得莫名其妙。

  白凰翡蹙眉思量了片刻,固执地将话题带回渡城,直言问道:“多少银子可以卖下他的命?”

  红衫妇人不动声色地摇了摇头,“婆罗门的生意不是这样做的。”

  白凰翡道:“那就说出个你们的生意道。”

  红衫妇人歪了歪头,脸上忽然露出一抹略显俏皮的笑来,声音也明显地上扬了几分,“不如咱们来打个赌?”

  “不赌。”白凰翡拒绝的斩钉截铁,“那是他的命,我不赌。”

  红衫妇人眼露失望,拨了拨心口的念珠,轻蔑一笑:“巾帼将军,不过如此。”

  白凰翡毫不在意道:“你要我一命换一命,岂不是吃亏?”

  “是我猜错了?”红衫妇人眼眸中露出些许的惊讶,“那个人在你心里并不那么重要?”

  “大概是重要的吧。”白凰翡思索着措词,“征战杀伐,每一次的决策都是在赌。那是用成千上万的将士性命做赌注,赌赢了,荣归故里,赌输了,埋骨黄沙。是否随我去赌,是他们的意愿,我只能竭尽全力让赌局赢,将赌注减小到最小。”

  微微顿了一下,“他……”犹豫了几次,她也没想好怎么说。

  对面的人脸上笑容却已经完全凝固了,冰冷的视线狠狠地盯着绯衣女子那张消瘦的面颊。厉声问道:“为何不能做赌?”

  在那道凌冽视线的注视下,白凰翡忽然心头一松,长长地舒出了一口气,笑道:“我要他活着,自己也想活着,而且是同他一处活着。无论是生离还是死别,我都不想要。”

  提到秋拣梅时,她眸中微光流动,笑意潺潺,“夫人当年所盼,不就是同荆昊一起活着吗?”

  妇人十指一紧,嫉妒与愤怒使她的面容扭曲起来。只剩下皮包骨的手指狠狠拽着脖子上的念珠,就像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样。她浑身都轻微地颤动起来,抖着手再次拿起了桌上的木鱼棒。

  就在她举起木鱼棒的一刹那,对面的女子缓缓开口:“你不就是在赌吗?明知道荆昊一开始就是在利用你,可你还是赌他一点仁慈。明知他心中另有所爱,却还是赌他能看你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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