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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百二十八章:鸟尽弓藏

作者:车前一丁|发布时间:2022-04-15 16:48|字数:3103

  夏雨来的毫无预兆,‘哗哗’地在天地间牵起一张雾蒙蒙的灰帐子。一缕幽咽从梅庵的小书房传出,自湍急的雨声中显得格外突兀。

  文弱公子身上披着薄薄的月白长衫,带着湿气的头发散在肩头;低垂的眉眼掩住了眸中情绪,素白十指在七弦琴上轻挑慢捻,看似无心,却又声声叫人动情。

  有人敲了敲门沿,清丽的声音自门边传来:“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这曲凤求凰是相思曲,凰翡才出门半日,你便思她至此了?”

  “冬姨说笑了,夏雨烦躁,闲来无事,随意拣了个曲子罢了。”一抹苦笑荡在唇边,秋拣梅十指陡然按住琴弦,杂乱的琴音戛然而止。微微停顿后的语气,更显得苍白无力,“何况,纵然她是凰,我又怎生是那只凤?”

  冬月抬步入屋,眉宇温婉地抚了抚文弱公子的发,“琴由心生,你的琴音低沉喑哑,是心中有难言之隐。这几日宫里朝里翻天覆地的变化,于你却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秋拣梅微微一笑,起身将她迎入里间。

  冬月深沉地看了他一眼,“如此拙劣的谎言,可不像你该说的。”

  秋拣梅被她看的不自在,起身将桌上还微热的茶水倒了,起身洗手另煮新茶。

  见他这幅样子,冬月不动声色地转了话题,“我身上的上也好的差不多了,这两日便要回坊去。”

  釉着青竹的一品官窑瓷杯放进深井压上来的温水中,竹制的水勺轻轻一荡,泠泠碧波投在文弱公子苍白面容上。好一会儿,他才道:“酒肆几次三番出事,我担心冬姨这一回去,他们又起歹心。”

  冬月爽朗一笑,凑过身去,将瓮罐中的花茶取出,放进洗净的杯子里。“此番回去,我会将停云酒坊关了,各地的酒肆也会陆续歇业,梅阁的人也要转明为暗。”

  那张风韵犹存的脸上露出一抹狠戾的笑来,“我虽然老了,但从没有吃哑巴亏的时候。有人要整我,我就要让他知道,姑奶奶可不是那么好惹的。”

  秋拣梅眼神一亮,尔后释然一笑:“冬姨决定便好。”

  火炉上的水已经滚开,倒入杯总,腾起一阵阵的花浪,茶香四溢,连带着窗外的雨也柔和不少。二人各自捧过一杯,漫不经心地荡着茶水。

  “当年,你娘和你爹好时,我便不看好他们两个。一个重情潇洒,一个将忠孝尊在心中。最后证明,我是对的。江湖也好,侯门也罢,夫妻之间最要紧的事同心同德,终有一人要做出割舍让步。你娘是妥协的那个,你们两个若没有一个做出彻底的让步,终会两败俱伤。”

  秋拣梅神色一暗,他这点小心思,终究是没瞒过这个将他呵护到大的女子。却唯有垂首苦笑,无言以对。

  现在,已不是他们能否放过白凰翡,二十她不肯善罢甘休。父母之仇不共戴天,他连阻止的理由都找不到一个。换位而思,若是他遇上这等事,恐怕早已将这朝野上下搅弄的天翻地覆了。

  啜了几口茶,他语调轻快地转移了话题,“冬姨这一生,就没遇到过心仪的人吗?”

  冬月眼中露出些清淡的笑来,“遇到过,最后都不了了之了。”

  文弱公子的眉头轻微一皱,他突然想起,在对面这个女子风华正茂时,身边已经多了一个三天两头病急垂危的婴孩。这二十年来,虽有秦家人悉心关照,可若非她的无微不至,他也断然活不到今日的。

  “说到底是缘分未到。”冬月轻描淡写一句话,便将二十年来的辛酸揭过,目光转向窗外。大雨未歇,满院青竹风中摇动,撩拨的人心绪也跟着杂乱起来。“酒肆的伙计曾言,上官伯乐去找过月姑娘。我看凰翡十分依赖这位师姐,我不好评说,你留点心吧。”

  秋拣梅应声点头,“以上官伯乐的性子,拉拢月姑娘不是什么值得惊讶的事。她行走江湖多年,自有分寸的。冬姨既然提醒,拣梅留心便是。”

  冬月灌了两口茶,眼见天色完全压了下来,不由的担忧道:“凰翡身上有伤,这雨一时半会儿还停不了,她……”

  她的话还未说完,门外廊檐上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红儿敲了敲门,欣喜地道:“公子,小姐回来了。”

  秋拣梅喜上眉梢,搁下杯子起身而去。至门边时才想起被忽略的人,略显尴尬地转头笑笑。

  冬月冲他微微一笑,举了举手中杯子,“待我吃完这杯茶,也要回去歇息了。”

  心中挂念白凰翡,秋拣梅只略微地颔首,尔后快步离去。

  秋拣梅的书房一直燃着宁神的薄荷香,茶香淡下去后,那薄荷香味便更加浓烈。冬月捧着杯子,眸光随着那远去的脚步声而渐渐深邃难测。

  白凰翡从白府出来便遇上大雨,是一路淋着雨回来的。青姑急急忙忙地推进浴房后便去小厨房准备姜茶,碎碎念留了一路。

  秋拣梅倚在寝屋的门口,风将他的碎发撩拨凌乱,又调皮地把玩起他的衣袂。青姑的尾音还在耳边飘荡,灯火阑珊也似有诉不尽的哀凉,在风雨中飘忽不定。

  女将军拖着长长的衫裙从浴房中出来,拎着一张青棱格子布擦拭湿漉漉的发。一眼瞧见秋拣梅,她的脸上绽出个大大的笑容来,“潇潇风雨美人妆,夫……”

  秋拣梅眉眼一挑,本是满脸寒霜更铺一层冰雪,将白凰翡拉入屋中,随手从木架上取过她的黛色外袍兜头罩下。

  “仔细染了风寒。”不冷不热的一句话后,秋公子自个儿拿了一本书,倚在榻边看了起来。

  好不容易从外衣下冒出个头来,白凰翡的视线悠悠然地落在文弱公子手中的那本黄皮子书上,眉头皱了一皱,眸中渐露疑惑。

  气氛陡然间变得凝重而诡异,白凰翡坐在榻上,有一下每一下地擦着头发。目光时不时地看向文弱公子,几次欲言,话到嘴边又噎了回去。

  直到青姑敲门进来,念叨着:“浑身是伤害跑出去淋雨,再这么折腾下去,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了。”一碗温度适宜的褐红色液体塞进白凰翡的手中。

  白凰翡眉眼含了一丝儿笑,面色不改地将整碗姜茶一饮而尽,尔后嬉皮笑脸地将玉瓷碗还给青姑。还不忘了给自己辩解一句:“天要下起雨,我又有什么办法呢?”

  秋拣梅此时才抬头看了她一眼,凉凉地道:“从白府到相府这段距离,夫人寻不到个避雨的地儿?”

  青姑眼角四周的皱纹蹙成一团,被姑爷抢了这句话,僵了一下。尔后郑重地点了点头,道:“姑爷说的对,小姐这是诚心糟蹋自己的身体。”

  白凰翡缩了缩头,伸手虚虚推了一下青姑,“还没吃晚饭呢。”

  青姑被她气的无言可说,恨恨地瞪了她一眼,“小厨房炖着燕窝粥,快好了。”语毕,抱着托盘出门去了。

  白凰翡用格子布将自己湿漉漉的头发包裹起来,身子梭到了秋拣梅身边,将他手里那本一直倒着拿的黄皮子书给抽了,又梭回榻上。她将书掉了个头,自个儿看了起来。一边漫不经心地说道:“查楼家的时候,发现有人也在查,是夫君派去的吗?”

  秋拣梅拿来遮掩的书被夺去,一时无所事事,只得端起桌上的花盏捧在手中。视线轻飘飘地落在一旁的灯火上,点了点头。半晌,没得到白凰翡的回应,他才“嗯”了一声。

  片刻的沉默后,他解释道:“我曾无意间救下了钟家唯一的幸存者钟梵,他与楼云飞有些交情。”

  五年前的荆国刚刚结束一场战乱,就已经是前锋将的白凰翡回都领赏,正赶上了武举。因白漓江参考,她也稍稍关注了一下。结果出来时,白漓江还自信地对她说,若是她参与,就没有那钟梵和楼云飞什么事了。

  他这句话刚刚说完,钟家大火的消息也传进了白府。

  是以,一向对不相干的事不怎么关心的女郡主,对钟、楼两家这件事,也记忆犹新。当年钟梵失踪,楼云飞再无立足朝堂的大志,她还稍稍惋惜了一阵儿。

  “钟家那把大火是意外还是有人蓄意为之?”片刻后,她声色平淡地问。

  “钟梵暗中查了整整五年,没查出什么由头来,他不信是意外。”秋拣梅垂首啜了一口茶,茶水刚刚润湿唇瓣,凉意便已经灌入咽喉。他就讪讪地又将花盏放下,抬了抬眼皮,眸色担忧地看向了白凰翡。片刻后,他转了话题:“夫人查到了什么?”

  白凰翡的目光从书里抬了起来,上扬的眼角蕴出些笑意,可仔细一看,褐色双瞳中却有凉意闪过。她嘴角轻轻一挑,一声轻笑溢出口来,“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古人此言可谓至理,千百年来,多少忠良义士用血的教训一遍一遍地刷新着这几个字。可就有那么些蠢货,前赴后继地踏上了黄泉路。”

  听着这半讽半玩笑的话,秋拣梅心头狠狠的一阵。素白的十指轻微地一颤,又开始不自觉地摩挲着袖口的那簇绣竹,垂眉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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