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车走得很慢，冯海军多希望它能再快点。
冯海军自己都不知道要去什么地方，他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要躲得远远的，只要不被抓，怎么样都行。
动车到达终点的时候，已经是黄昏。
在出站口的门口，往往有很多没有营业执照的车，这些司机靠这个挣点小钱。忙碌的人往往出了车站还要去别的地方的时候就会选择这些车，但是冯海军不忙碌，而且他不知道要去那里。
他在这个陌生的地方愣了很久，站在出站口一动不动，往来人群从他身边擦肩而过，那一刻他感觉到，自己已经跟周围的人格格不入。
他觉得自己是有罪的。
“嘿，小伙子，去A城吗？A城山好水好，还有漂亮姑娘……”
揽客的司机总是口无遮拦，在出站口逢着谁都热切地打招呼，尽管常常遭受对方的冷漠拒绝，他们却还是乐此不疲。
冯海军记得自己以前喜欢在动车站出站口下手，因为这一带人很多，人们身子凑得很近，身为扒手的他，在这里的成功率是最高的。
直到后来，监控探头越来越多，他才不得不挪到风景区或者是其他地方。
“多少钱？”冯海军问道。
“四十块。”
就他一个人坐上了车，车子发动了。
无牌车有两种，一种是土匪车，上了这种车的人一般都要遭遇进一步的不幸；还有一种车，就是私家车，这些人就只是挣点小钱。
前者一般就坐一两个人，抢劫起来容易得手，后者自然是希望载的客人越多越好。
冯海军没有意识到，车上只有他一个人的时候，司机居然也发车了。
他看向窗外，外面的山峰是白色的，这一带很冷，而且是山区，他望着那峰顶的雪发呆。
“小伙子是外地人？”司机边开车边问道。
冯海军没有说话，他点点头，司机从后视镜看到了。
司机从兜里摸出一包烟，然后慢悠悠地抽起来。
车子在开进一条小路的时候，冯海军余光看见这小路的拐角处蹲着几个人。
车停下了，冯海军看见这附近空无一人，树丛低矮，小山头光秃秃的，没有什么植被，像是一个人被人遗忘的地方。
司机没有说话就打开车门下了车，冯海军没有问，因为他一直在发呆。
直到被几个穷凶极恶的男人从车上拖下来的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上的是辆贼车。
“这小伙子是个外地人，我看他长得挺白净的，身上应该有不少钱。”
司机把烟头丢到地上，用脚踩灭。
几个男人控制住了冯海军，他们发现这个男人好像没在意，一点都不反抗。
“对不住了，小伙子，我们哥们几个也是混口饭吃。”
司机还是像招揽客人的时候那样带着面善的表情。其实，他一般不会对当地人下手，只有偶尔有外地人上了他的车的时候，他才会动这个念头。
冯海军依旧没有说话，他已经一天没有吃饭，从上了动车到现在，他的精神状态很差，根本没有胃口。
“妈的……这小子是个穷光蛋，连身份证都不是他自己的！”
那几个男人在冯海军身上搜来搜去，就只搜到一个破钱包跟一张不是他自己的身份证。
在逃去远方之前，冯海军就想通了，他除了买一张动车票还给自己留了一点零钱外，其他所有的钱跟他自己的身份证都寄给了他的父母。
司机眉头紧皱，他没有想到是这样一个结果，冯海军在上他的车之前，他就觉得他不对劲，脸色很差憔悴的面容，有因为他是外地来的，就以为他是个吸白粉。
没想到兜里就跟他的脸一样干净。
几个男人不甘心这一场买卖做空，他们揪住冯海军的头发跟衣领，想要揍这个外地人一顿。
冯海军既不反抗也不哼声，几拳下来，他脸上青一块紫一块。
“这小子怎么跟一个死人一样！”
冯海军的反应却是跟死人相差无几，他的眼睛里透着茫然，任由他们摆布。
“算了……”
司机劝住那几个男人，分别发了根烟给他们，他们才收手离去。
小路的拐角处只剩下司机跟冯海军，冯海军坐在枯黄的草地上，他低着头，一动不动，几天没有洗过的头发像一坨肮脏的海藻一样粘在头上。
“抽烟吗？”
司机把烟递过去，冯海军摇了摇头。
风吹着这个荒凉的地方，司机在这个地方穷了一辈子，却也没有见过这样的人，而且还是外地来的。
“上车吧，我送你去A城。”
司机叹了口气，勉强把冯海军拉上车子，他知道这里昼夜温差大，晚上可能会下雪，现在天色已经慢慢暗下来，这个地方已经冻死很多人了……
到了A城，司机把车停在一个灯光较为明亮的地方。
“小伙子，身上没有钱，但是也别饿死了。”
送冯海军车后，司机摇着头离去。
A城的夜里甚至没有路灯，脚下的水泥路不知道经历了多少个年头。
眼前是家小餐馆，但是冯海军没有钱，他靠在小餐馆门边的墙角，天慢慢冷了下来，他在黑夜里打了个寒颤。
眼睛蒙蒙地看着那仅有的光亮，直到这家餐馆打烊，那灯光才熄灭，冯海军在夜里沉沉地睡去。
第二天，天亮了，他醒来的时候，眼睛被阳光刺痛。
不远处站着一个小女孩，正在好奇地打量他，似乎觉得这个乞丐跟别的乞丐不太一样。
直到冯海军醒了，这个小女孩才慌忙躲到一边去。
小餐馆很早开门，小吃的香味飘进了冯海军的鼻子里，他饥肠辘辘。
这时，他发现跟前居然有一碗白粥，而且热腾腾的冒着水蒸气，他犹豫着看着这碗白粥，没有动。
“你吃呀，你怎么不吃呀？”
那个小女孩忽然又不知道从哪里钻了出来。
“这碗粥是给我的？”冯海军迟疑地看着她。
“是呀。”小女孩睁着明亮眼睛看他。
“我没有钱。”冯海军淡淡地说道。
“我妈妈说不收钱，之前也有好多像你一样坐在这里的人，我们家都没有收过钱的。”小女孩告诉他。
身体的极度饥饿还是让冯海军端起了这碗粥，他吃得很快，吃相很难看，但是小女孩咯咯地笑，尤其是看到冯海军被粥烫到了嘴，却还是狼吞虎咽地往嘴里送。
没一会儿，他就把热乎乎的粥喝完了，他感觉胃里面一阵温暖，从内到外。
“你把碗放在那里就行了，我等下拿去洗。”
小女孩还是离冯海军有三步的距离，不过往常她都是跟类似冯海军的人保持十步以上的距离的。
“你这么小，就会洗碗啦？”
冯海军见她长得有几分秀气，看她的年龄大概是上小学一二年级的样子。
小女孩点点头，嘴里嘟囔着说自己还会洗菜做饭。
“你不上学呀？”冯海军问道。
“上呀，现在不是还没有到上学时间嘛，现在学校都还没有开门呢。”
小女孩这么说的时候，冯海军才意识到，现在不过早上六点左右。
两个人说着话，小女孩慢慢走近了他，从他身前拿走了那片碗，因为她觉得这个叔叔不让她那么害怕。
“我帮你洗碗吧。”
冯海军见她乖巧，自己这白吃白喝不做点事怎么成。
小女孩摇摇头，她说：“不用你洗，你玩儿去吧。”
往常在墙角坐着的人，要么就是喝完这碗粥便离去，要么就是接着睡上一会然后离去，却从来没有人要求要洗碗的。
小女孩以为那些人都去玩了，在她更小的时候，她妈妈叮嘱过她，出去玩不要跑太远，不然就会变成坐在门外的那些人。于是小女孩就认为这些人都是出门玩结果忘记了家在哪里。
“我没付钱，让我帮你洗碗吧。”
冯海军像个孩子一样捏住了小女孩手中那片碗。
“不用。”小女孩想抢过来，冯海军不肯松手。
两个人忽然就这样僵持了起来，虽然冯海军没有用力，但是小女孩急了，她越来越使劲，冯海军感觉到自己现在要是松手了，小女孩可能会摔倒。
他想伸手去抓住她，却被她慌忙地躲开，小女孩不放手，他也不能放。
两人拉扯之中被小餐馆的其他人看到了，那边的人忽然冲过来喊道。
“喂，你干什么？！”
冯海军吓得一松手，小女孩一屁股摔在了地上，那片碗摔碎了，清脆的声音在宁静的晨间显得很突兀。
小女孩一下子哭了起来，旁边的大人忙把孩子搂在怀里，冲着冯海军一顿骂。
其他人的几个人走到冯海军身边，对着他又是踩又是踢。
“滚！滚！……”
耳边充斥着这个声音，冯海军睁着失神的眼睛缓缓离开……
这天，还是一样的四菜一汤。
余东岩来到了拘留安颖的那间房里，轻轻带上了门。
“劳烦余警官了。”安颖笑着说道。
“都好些天了，别这么客气。”余东岩笑笑，安颖一直都很有礼貌，虽然她明知道自己是无辜的，一个无辜的人还能这么客客气气，真的是很不容易。
那件在刘雪琴来警局之前，忽然想到的事情，余东岩等了一会才说，他怕影响安颖用餐。
“……侯忠旭说，江道海死前精神不太对劲，你有没有想过他当时可能身体状况出现了异常？”余东岩问。
“有。”
安颖这时候想起来，那天她跟余东岩突然相视一眼，根据她心理学专家的直觉，那天余东岩肯定是想说什么的，但是被忽如其来的刘雪琴给打断了。
“坠崖的时候，并没有来得及尸检，因为单纯被断定为意外坠崖，我们这边只是确认一下死者的身份罢了，确认过后不久，宏药集团就派人来警局请求把尸体带回去下葬。我们没有理由留下，因此……”余东岩没有说完，安颖就惊了。
“你的意思是，江道海的尸体，早就不在你们手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