岐山学宫之上，皓月宫内，有一片茂密青翠的竹林，十分繁盛。
在竹林中，有两老者正在石桌上对弈围棋，檀木棋盘边，是刚刚沏好的岐山山茶，还有精美的糕点。
其中一人是身居八门柱的石矶先生月游星，另一位则是白鹤居士李修云，自带无余谷铸剑山庄的无疆上山求剑之后，他便一直留在了岐山，和老友叙旧。
两人皆是一身白袍，仪态翩然，带着超凡脱俗的气息，在这片宛如迷宫的竹林里，宛如世外仙人一般，潇洒怡然。
在岐山学宫里，竹子可谓最常见的植物，因为竹子和梅花、菊花、兰花被并称为“四君子”，具有君子的四种高洁的品行，正如儒家所提倡的谦谦君子之道，意义深远。
而且竹子又和松树、梅花，并称“岁寒三友”，四季常青，郁郁葱葱，所以岐山出身之人，大多好竹，就连李修云都在自己隐居的宅邸外栽种了一片竹林。
儒家提倡“君子好竹”，致使成为一时的风尚，京城权贵都会争相在自己的院子里栽种竹子，各地奇竹，都价值千金。
在学宫中，石矶先生月游星便是以爱竹闻名，他的居所皓月宫，说白了，便是一片竹林，那些竹子都是他精心培养的，不下几十种的竹子。
看着老友思索着，下棋犹豫，李修云一抚胡须，开口笑道：“怎么了，落子不决，看来你似乎心中有事呀，不妨说出，叫我给你分析分析。”
闻言，月游星苦笑一声，将棋子落下，叹息道：“不知道为何，这几日，心中甚是不安，这一次的弟子试，恐怕是历届中，最难的一次，甚至有一成的可能，全军覆没。”
李修云愣了楞，转而道：“不是你们自己设计的考题吗？为何还如此不安，他们的生死不是早在你们的算计之中，不管死几个，或是全军覆没，都是你们在接受范围内制定的。”
摇摇头，月游星略带惋惜道。
“非也，若是我们来出题，岂会如此定出如此苛刻的条件，这一届的外门弟子中有数人，都是百年难遇的人才，这一次试炼的试题乃是出自杏坛，只是不知道是哪位圣人的手笔。”
不由露出了惊讶的目光，李修云开口道：“杏坛，圣人们不都是在闭关吗？什么时候出关的，居然还会干扰岐山事务。”
“不知道，他们可能察觉到了什么吧，毕竟现在可是多事之秋，这一次，方仙道来势汹汹呀，蛰伏了百年，恐怕是要变天了。”
……
月辉暗淡，天色无光，空气中的血腥味似乎已经淡去，但是那弥漫在他们心中的血腥味还在久久徘徊，这是众人目前经历过最惨烈的一仗。
孤身山野，没有任何援助，二十三人的讨伐队，如今仅仅剩下一半，其中近半都受了程度不轻的伤，还保有大半战力的人只有韩重言、赵峰、林正、刘跃、史青五人。
祁连山因为给众人治疗，损耗了太多的浩然气，身体有些透支，沉沉睡去，除了他之外，剩下能够使用治疗法术的只有庞士元一人，后者也是强弩之末，身上带伤，能够提供的帮助微乎其微。
“外伤药和内伤药都用了，剩下能不能撑下去，就看梁兴自己的造化了。”
学过医，庞士元用自己的右手双指探了探梁兴的鼻息，沉声道，紧锁着的眉头，似乎在说，梁兴的情况不容乐观。
因为左臂骨折，庞士元已经让人用树枝给他作支撑，用布带包扎住，剩下的只能慢慢用浩然气自然治愈手臂。
“恩，今天我来守夜吧，你们好好休息，如果不能养好精神，明天根本不可能上路。”
韩重言有些疲乏，但还是强撑着身体，开口道，青媚狐的幻境对于人体的精神力有极大的摧残作用，使人精神疲劳。
拍了拍他的肩膀，林正摇摇头道：“你先休息一阵吧，我们轮流守夜，大家都很累了，强撑着可不好。”
说罢，也不管韩重言同意不同意，他便向庞士元所布置的覆地铃边走去，因为上一次的覆地铃被破坏，导致材料不足，这一次设置的覆地铃只有一层，而且范围不大。
将玄炎剑插在地上，林正背靠大树休息，心中沉重，平素一向多言欢快的沈凌都因为受伤而陷入昏迷，不由感到有几分寂寥。
虽然斩杀了青媚狐，完成学宫所交代的任务，只要回到岐山，他们便能够内门弟子，可是众人始终高兴不起来，仿佛打了败仗的士兵，一个个垂头丧气。
虽然玄兽杀了不少同伴，林正的心中却没有多少仇恨，只是感慨这个世界残酷，杀伐永远不需要多余的理由，仅仅是生存，拥有力量的玄兽和妖兽屠杀人类，和人类宰杀牛羊没有任何区别。
为了达到目的，有时不得不连同伴也一并利用，必要时，甚至必须舍弃，不由一丝犹豫，林正开始有些怀疑自己的理想，如果为了封侯拜相，裂土封王，自己到底能够舍弃多少，这是一条注定白骨皑皑的道路。
“想什么呢，你们干的挺漂亮呀，看到那么多玄兽冲出来，我还以为你们全军覆没了，现在拿到狐妖的首级，我们足以交差。”
看见林正一人孤寂的坐着，唉声叹气，赵峰走了过来，淡淡开口道，将手中烤熟的野鸡后腿递给了他，被烤的外焦里嫩的鸡肉，散发着诱人的肉香。
可是今天看见了那么多鲜血淋漓的场面，林正感觉微微有些反胃，那些尸骸和血肉、肉块，一时间都在脑海闪过，叫他一脸苦笑。
幸好林正的心性十分坚韧，毕竟他连死亡都能坦然面对，更何况是区区不适，他知道那只是一种抵抗心理而已，压住心中交错的想法，他接过烤鸡腿，道了声谢谢。
赵峰那飘然的长发还没有束好，在月辉下，漆黑如墨、柔顺光滑，自然的散落在肩头，平素一向爱干净的她也没有去梳洗，身上还是那血淋淋的装扮，有些褴褛的儒衫中，露出了刺猬软甲。
“可是这一次，我们死了很多人，而且还不知道，有多少人可以回到岐山。”
林正感慨道。
在林正的旁边找了一个不近不远的位置坐下，赵峰慢条斯理的吃着手中的鸡肉，似乎不顾脸上的血污，她淡淡笑道。
“任何事情都有代价和风险，如果死了，只能说明自己的实力不济或是命数使然，怪不得旁人，我们也用不着多愁伤感，就算你们都死了，只有我一个人，我也会完成任务，回到岐山。”
忍不住笑了出来，林正感觉这个女人真是厉害。
一介女流，敢犯诛三族之罪，参加举人试，混进岐山不说，居然心性都比一般人坚韧，他感觉赵峰不是在开玩笑，如果学宫告诉她，杀害同伴便能升入内门，她也许都会毫不犹豫的痛下杀手吧。
“不要多想，我去休息了，等下来替换你，你别蠢到睡着了。”
拍了拍林正的肩膀，撂下一句，赵峰回到篝火边，找了一处无人的地方，独自假寐休息，那冷冽的气质，似乎在说，生人勿进。
抬头看着繁星满天，林正一时感慨，今晚的月色不错呀。
……
翌日一早，清晨未亮，林正醒来了，耳畔是稀稀疏疏的起床声，虽然很疲劳，但是大家都睡得很浅，似乎只要一有风吹草动，就能迅速起身应敌。
“梁兴死了，尸体还有余温，大概在清晨不久前死的。”
看着众人，正在一一检查伤者情况的庞士元突然开口道，他的面色无悲无喜，只有平淡，他和前者不熟，在他做江湖郎中和衙役捕快时，见过太多生离死别，和其他人相比，更多几分超然。
皱了皱眉头，韩重言点点头，沉声道：“今天收敛完同伴的尸骸，将之埋葬，我们就回岐山，不可久拖，免得夜长梦多，再生事端。”
自昨天起，他的眉头就从未舒展过，一直紧锁。
闻言，众人也心生归意，按照韩重言的吩咐，开始挖坑，并去收敛死者的尸体，他们没有余力将这些人的尸体尽数带回去，只好将他们就地安葬。
一直忙活到中午，他们才将死者的尸体全部埋好，铭刻墓碑，以待日后有机会来祭奠，包括梁兴、曹性、宋宪等人在内，共计有十一名牺牲者，因为尸首不全，还有两座空坟，只有墓碑。
在墓碑的面前，众人拱手而立，一一扫视过去，将墓碑的名字记在心头，程银、李堪、马玩……
林正微微叹息，拿着梁兴的虎头刀，将之插在了墓碑前，算是物归原主，每个墓碑之上，都有一截翠绿的树枝，权当折柳相送，聊表怀念。
“行了，走吧，在耽误一会儿，就天黑了。”
休息一晚，恢复了精神，祁连山开口道，他对于这些死者并没有太多感情，死了就死了，在他心中，这些人不过是他成功路上的垫脚石而已，只有牺牲的价值。
挑了挑长枪，韩重言带走出发，向着树林走去，那是众人来时的方向，当所有人都离开时，林正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眼，落此下场，可叹凄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