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做得到，主子放心，从今往后奴婢活着就是为了小殿下，奴婢绝对不让任何人伤害小殿下一根汗毛！”
“姐姐，我……”我万万没想到姐姐会留下这样的遗愿。
看着她惨白的脸蛋，我心中不知是何感慨。
“红玉，凝毓，我也请你们帮我一个忙。栀子丫头从小跟着我，没过过几天好日子，我这一去，她更是没了依靠，往后、往后红玉你就把她带在身边照顾，凝毓你再护着她点，好、好不好？”
“我会的！”
红玉应了一声，我则连连点头，应声说好。
“好！好！好！都、都了了，我、我可以安安心心地去了！栀子，把、把我的孩子给、给我！”
姐姐说完，红玉就将孩子的尸体从栀子手中抱了过去，放在姐姐枕边，让姐姐看着他。
姐姐艰难地侧过头来，在孩子脸上亲了又亲，然后滚下几行热泪，说道：“孩子，不要、不要怪娘！娘、娘真的太爱、太爱娘亲的丈夫、太爱娘亲和他的孩子了，娘亲、娘亲对不起他们，所以、所以娘亲不能生下你，因为娘亲看着你、看着你就会想到是你爹爹杀了娘亲的丈夫！是你爹爹害得你哥哥从小没爹没娘，像个孤儿一样在世上孤苦伶仃的活着！对不起，孩子，娘亲不好，对你做了这么狠毒的事，你放心，娘亲、娘亲很快就会下去陪你，下去向你道歉，向你认罪！”
说完，开始慢慢地闭上眼睛。
我们三个则同声悲呼出声。
“主子！”
“秋儿！”
“秋姐姐！”
“我真累呀！终于、终于可以睡了，睡了！”说着，秋姐姐的眼睛闭了起来，只有泪水从里头滚出来，然后喃喃浅语，“六郎，六郎，你来、来接我了，是吗？好，好，我、我终于可以陪着你了，等、等、等我……”
那句话说完，秋姐姐就再也没有声音出来了。
但她的脸上却流露出一抹释然。
我们三个顿时恸哭出声，嚎啕不止。
然后，墨连域进来了，看到已经没有气息的姐姐，顿时有涛江之怒涌上心头，先是蛮横地将我们三个拉开，再抱上姐姐和孩子的尸体，悲声恸哭。
我当时已有身孕，被墨连域那么一拽，直接扑到了地上，要不是我及时庇护，我的肚子就要撞上柱子了。但即使避了，还是摔得我满眼金花，朦朦胧胧间之听见墨连域暴怒地咆哮声：“来人，给朕把沈约那贱人拉下去，乱棍打死！谁敢不从，朕要了他的命！”
“皇儿，不可胡来！珍妃腹中可有你的孩子！”这是圣母皇太后的声音。
墨连域却不听，咆哮说道：“朕不需要她给朕生孩子，她害死了秋儿，害死了朕和秋儿的孩子，朕要她偿命！”
“皇儿！”
“不要再说了，朕意已决，谁都不可以阻拦！”
随着皇帝墨连域斩钉截铁的命令下达，不多时就听见殿外传来珍妃悔恨连连、痛苦交加的悲嚎声，再然后、再然后那声音黯淡了下去，直到最后没了声音。
这时不知是谁扶了我一把，我被摔得双眼发昏，看不清楚，本想说声谢谢，却见那人忽然变成了我幼年时见过的青衫道人，他捋捋长须，展眉一笑，对我说道：
灵光照见吴家祠，红霞漫天惊天羽。
梧桐引凤双来栖，折翼坠入璃宫墙。
一生一死两相别，九曲黄泉再难觅。
或嗔或痴成怨念，山河尽在一梦间。
说完，又捋了捋胡子，然后对我说道：“孩子，走吧！走吧！冷血宫墙，莫留念，莫留念！不然徒留伤悲，徒留伤悲呀！”
我不知是自己眼花还是真的看见了，想着老者的话，想着秋姐姐的话，想着殿外沈约那绝望的声音，心里不知是何滋味。
沈约怀的是墨连域亲生之子，墨连域尚且能狠下毒手。
那么我的弘儿呢？他是七郎的血脉，倘或被墨连域知道，还活得成吗？若是一个不好被墨连域知道了，他会怎样对付？
杀了我们，还是……
我不敢往下去想，只是不断回忆起秋姐姐的临终遗言，不断回想起老者的话，不断看着这血海高墙之内一张张长满獠牙的嘴脸。
而后在心里告诫自己，或许，我真的该走了。当年老者就曾预言过大哥的结局，结果被他说准了。如今他再次出现，告诫我说过，吴家双凤凰，折翼坠入璃宫墙。一生一死两相别，九曲黄泉再难觅。或嗔或痴成怨念，山河尽在一梦间。
而今，我和凝意双双折翼，坠入璃宫墙，一个为皇妃，一个为太子嫔妃，看似风光，却暗中舔舐着无限的辛酸。
倘或我不听忠言，在这宫墙执拗地留下去，是否会如老者预言中所说的一般，和小妹弄得个一生一死两相别的下场？
不！
我不想死，我还有父母亲人，幼儿爱郎。
我更不想凝意死，我已经对不起她，现在该做的是要保护好她。
所以，走吧！
七郎说过，只要我想走，只要我下了决心，随时告诉他，天涯海角，他都会带着我，决不让我孤单，决不让我受罪。
有君此诺，又有何惧？
四海江湖，有他就有我，不比这四角的宫墙自在多了吗？
我何必囚困自己于此？
毁我残年？
半年后，我即将临盆的时候，赵王府策划了一场谋反，那时皇帝墨连域和我姑母忙着应对叛乱，我和红玉便趁着这个机会，在七郎的帮助下逃了出去。
当时我们多个皇妃在大悲寺上香祈福，恰好好蒙混过关，加上七郎之前找了几具相像的尸体放在大悲寺，然后趁乱放火烧了尸体，以假乱真就更加像了。
只是不巧的是我们逃脱的时候被水贵人发现了，原以为我们曾帮过她那么多回，她当做没看见，却不想她竟大声招喊，引来了外面了侍卫。
红玉一恼，当即拔尖刺穿了她的心脏。
却这时，有不少箭羽飞刺过来，我有七郎护着，自然无碍，红玉没有注意，便有一支箭向她心口射了过去，七郎喊了一声小心，却来不及去救她。
我吓得不轻，捂住了嘴不敢说话，却这时，一个绿色裙装的影子扑了过去，叫了声姐姐小心，然后为红玉挡下了那支箭。
七郎怒起，对阿荣说了一声，阿荣不知从哪儿招出来几个汉子，一眨眼的功夫就将门外放箭的侍卫杀了个干净。
再看为红玉挡箭的绿色影子，已然口吐鲜血倒在了红玉怀中，竟是公孙妹妹！
“红玉姐姐，我知道，你虽然冷冷的，但你其实对我很好。你帮了我那么多次，终于能反过来帮你一次，我真高兴！好了，我终于可以解脱了，再不用为谁而活，终于可以下去找郑姐姐说话了！”
说完，公孙妹妹就永远闭上了眼睛。
我和红玉则纷纷落下了泪珠。
叛乱不久被平息，赵王战死，赵王府被灭门，我和红玉还有红玉的妹妹也终于得以解脱，在江湖上自由自在了。
之后红玉带走了秋姐姐的儿子清梨，像是亲生儿子一样将他养在身边，教他读书写字，教他武功典籍，唯独不教他怨恨，不教他报复。
我则在七郎的陪护下生下了一名男婴，是墨连域的孩子，我没有瞒着他，但同时，我也告诉了他弘儿不是墨连域的孩子，而是我和他的骨肉，是我们俩孩子。
七郎当时不知道有多高兴，抱着弘儿亲了又亲，然后将我搂进怀里，说了许多许多好听的话儿。
再后来，凝意给太子哥哥生下了一个儿子，但凝意的身体却一直不好，更时不时落泪流涕。尤其是杨文弋北伐战场上受了重伤性命难以维持之后，凝意的情况更加糟糕。
七郎告诉我，说太子哥哥终究心软，不想凝意忧死，于是以凝意染病身亡的名头放了凝意，让她伴在了杨文弋身边。只是那个孩子留了下来，成为太子哥哥身边的感情寄托，更顶替了杨文鸢儿子的地位，成为了太子哥哥心中的继承人。
而我爹爹和我姐夫，也全心扶保着那个孩子。
还有堂哥吴俊，更将那个孩子看得比自己的命还要重要，据说有几次他亲妹妹意图对孩子不轨，都被吴俊阻止了，并放出狠话，要挟他亲妹子说敢动孩子一根汗毛，他不仅让她在东宫待不下去，就连这璃城、璃国，他都会让她们母子无处安身，他说到做到，绝不犹疑。
至于宫里面为非作歹、猖獗的叶氏、良妃和皇后几人，在我们走后斗得是越加厉害，但最终是皇后吴静胜了，她不仅弄到了叶氏，将叶氏的儿子囚禁在禁宫，还不知不觉地整死了良妃的好儿子端王，更把看似无害的良妃这些年作恶多端的罪恶全都捅了出来。
看起来，已是一家独大了，就是不知，吴家这只金凤凰究竟能不能强悍到最后，如果能，等熬到墨连域两腿一登，咽气之后，她可就是真正的金凤凰了，普天之下，只怕再也没人能撼动她的地位了。
不过也好。
她终究是吴家的人，她活得荣耀，吴家就不会寂灭。相反，唐或是叶氏或者良妃得势，势必大力剪除对手，只怕我就不可能这么坦荡地在江湖逍遥了。
又半年，墨连域死了，死在龙榻上，一点外伤都没有，就像是睡死过去的。
但太医却说是中毒而死。
七郎说不知是谁下的手，宫里正在严密盘查，接任皇位的太子哥哥更下令一定要把凶手揪出来，否则决不罢休！
我淡淡地笑了一声，并不多说，心想道：这个凶手太子哥哥是揪不出来了，因为那毒药不是别人，正是……
那是秋姐姐去后的头七晚上，红玉悄无声息地进入了我的宫中，对我说到：“凝毓，我要找墨连域报仇，你帮不帮我？”
“报仇？报什么仇？”
“你明明知道，转什么傻？我是言家后人，我一家都是被他所害，这个仇，我怎能不报？再说了，他还间接害死乐知秋，害得你和祁王不能相守，你难道就不恨他吗？”
“恨又怎样？我总不能杀了他吧？”他是皇帝，有重兵把守，就算我有天底下最厉害的刺客也未必能靠近他的身，又怎谈报仇？
“为何不能杀了他？”
“说什么笑话？怎么杀？我承认，你功夫好，但你功夫再好，也不是那么多侍卫的对手。”
“谁说杀人一定要用功夫？”红玉瞪了我一眼，然后对我说，“我有杀人于无形的毒药，你有时常接近皇帝的机会，倘或你能在三个月内每隔三天向他下我给你的毒，我保管他之前不知不觉，到了六个月后就开始全身难受，浑身犹如针扎，再然后，痛如火烧，备受煎熬，如此，不到一年后就会一命归西。”
我对墨连域的恨并不至杀了他的地步，但在红玉的唆使之下，不知怎么就答应了，然后按照她的指点，每隔三天去看一看墨连域，顺带着给他加点药。
现在听说他死了，我心里突然松了一口气，好似天地之间，瞬间豁然开朗，一片清扬，再没有人能够影响我们，再没有人会像对六王一样对我的七郎了。
七郎心慈，我也不毒辣，但为了我们那该死的运命，该死的预言，我必须强逼着自己做出选择，要么像个过街老鼠一样东躲西藏，要么干脆一劳永逸，再不受人威胁。
横竖墨连域手里杀了那么多人，让他受点罪过，遭一点业报，也是理所当然的。
至于运、至于命，不可尽信，亦不可不信，关键在于处于厄难之时有勇气去面对，有魄力去修改，不悲天悯人，沦为命运的玩物，被它捉弄在股掌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