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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梦魇之眼 第三章 棋局与棋遇

作者:燕娃动漫·黄军峰|发布时间:2023-03-24 14:10|字数:9762

  1、

  段金虎段老爷要和一个乞丐赌棋,这是很多人都没有想到的事情。

  作为京城钟鼎之家,段金虎不像其他员外老爷,他不遛鸟,不玩蛐蛐儿,不喜欢花花草草,也不着迷琴棋书画,他最爱的事情就是下棋。用他的话讲,这叫“文武兼修”。

  这话自然不虚。

  要说文,垂髫之年读私塾,四书五经,段金虎倒背如流,文章也是妙笔生花。弱冠之时,他又留过洋,灌得满身洋墨水,为此,他还当过几年三品的宗人府丞。只不过,世道混乱,终日埋头于文山字海的日子也不能踏实。索性,仗着家中颇有些积蓄,罢官不做,回家乐得清静。

  要说武,舞刀弄枪的事情他不太钟意。“留发不留人”那年,尽管其有机会读得武学堂,但见过太多武将的颠沛流离和出生入死,那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过日子,终日提心吊胆,更不钟意。归根结底是,他是个惜命之人,用他的话讲,人这一辈子,能活着就是本事,好好活着那是大本事。

  不是英雄无用武之地,是英雄不想“用武”。但,他又并非一个不关注世局之人。怎么说呢,清政府眼瞅着日不如日,各路义军纷纷声讨,对于形势的关注和了解,也是为生存寻一条可靠出路。

  如此一来,他便喜欢上了下棋。开始是手谈,后来是象棋。为什么改行?他觉得,手谈过于文雅,适合心平气和。象棋则不然,心平气和应对棋局之余,可以更直接的排兵、布阵,短时间分得出胜负。眼下的情况,时间很宝贵,这也是他钟爱象棋的原因之一。

  迷上了象棋,段金虎突然发现,自己竟然天生有着适于其中的智慧和胆识。这种与生俱来的天分,他之前并不知道,也是后来战胜过不少顶尖高手之后才觉察出来的。

  说去来也怪,短短不到三年时间,段金虎的象棋水平世人皆知。因为家境富足,他为下棋舍得下财物。每每对弈,对待应战者,他好吃好喝好招待,临了,无论输赢都要付上可观的对弈费。可以说,这不仅有巨大的吸引力,在当时情形下的慷慨,也是独一无二了。

  其实,段金虎之于热爱下棋的更深心思,他把手谈的中庸之道运用于象棋之中,并以范仲淹“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思想融入其中,常推崇“胜固欣然败亦喜”,这是他自己悟出来的,他觉得如此一来,看淡比看重更难,他在追求看淡的境界,说白了,他是在寻求自我的解脱,在寻求生活的安逸。

  开始的时候,那些自诩高手的棋者并没把段金虎当回事。怎么说呢,中等个头儿,瘦弱的身材,长脸浓眉,O形胡浓浓密密,再配上一身颇为华丽的长袍,怎么看,怎么没有棋者高手的气质。什么是高手气质?有善弈者道,那是说不出来的感觉,就像一位武林高手身上散发出来的神韵一样,说不出来,但看一眼就知道是高手,是那种不容小觑的高手。显然,段金虎身上没有。

  但,人们都看错了。人不可貌相的名言放到段金虎身上,恰如其分。但凡和他对弈过的人,无不被他的为人所折服。段金虎下棋,只论棋艺高低,什么身份、地位、权势、相貌等等,皆不足为道。如此一来,寻他对弈者中,穷人人数较众,兵荒马乱的年月,段金虎也算另一种怜悯和施舍。

  他下棋有三个原则,后来人们总结为“三不”:从不占“上风”。所谓上风即执红棋,“红先黑后,输了不臭”那是俗言,不占“上风”是谦逊,也是一种态度,这叫静观其变。从不“赶尽杀绝”。留死棋于生机,给对方于机会,任何事情不做绝,这叫“容者大成”。从不“轻言放弃”。处于劣势,要学会寻求出路,破釜沉舟也好,孤注一掷也罢,亦或是搅乱局势,这些都是智慧,是下棋的智慧,也是人生的智慧,经营生活的智慧。

  2、

  世事如棋,不以胜败论方圆;

  棋如世事,但求觉悟多几人。

  京城天英楼前左右各立了两根木柱,柱子上丈八条幅横挂两侧,条幅上便写着这样一副对联,鎏金行楷,潇洒飘逸,壮观威风。此外,天英楼门外,特意设了一个丈二的大棋盘,以便众人观看。

  早上六点多,天英楼前已经聚集了数百人前来观战。天英楼为京城最奢华酒楼,此地亦绝非平民凡众所常光顾之地。

  今日,这里是个例外。

  怎么说呢,早在半月前,段金虎花千两银子包下天英楼。包下天英楼,段金虎还出了个规定:到了比赛日,无论身份、地位、贫贱,但凡善弈者、爱弈者皆可前来观战。

  起先,酒楼老板以为段金虎有什么大喜之事,得知仅仅是对弈,更有三条规定,便有些不太痛快。

  “段爷,想必您也晓得咱这天英楼,想来都是达官贵人之地,若招引一帮穷酸之人进来,难不免会坏了酒楼的风水……”

  段金虎摸着他那浓密的胡子,厉声道:“有我段金虎在的地方,还能坏的了你的风水,我段金虎便是最好的风水。”

  “但……”

  “但什么但,你不就是想多收些银子吗?若服务周到得体,别给我出什么幺蛾子,我定不会亏待了你便是……”

  这话一出,老板也不好再说什么,他挺着圆肚,瞪着一条缝儿的眼,咧着嘴道:“那就好,那就好。”其实,老板也知道段金虎的势力,也知道他曾经做过三品大官,与京城许多官僚皆有来往。如此一来,也便不好再说什么,反正有银子挣,何乐而不为呢。

  如此一来,人也就更多了。自然也不全是善弈、爱弈之人,很多人是冲着天英楼的名头,想着亲身体验一把身处奢华之地的感受,以作为之后的谈资。

  对战双方还没有来,众人便开始议论纷纷。有人言,这段老爷却是财大气粗,仅凭一项爱好就舍得花这么多钱,如此下去,早晚家业得让他败光。有人反驳,段老爷家业颇大,产业无数,日进斗金,这点儿小钱算得了什么?又有人不忿,你们别在这里嚼舌头,人家段老爷可是咱们这里出了名的善义之人,像人家这么高身份的人能和乞丐下棋,那是何等低调,何等亲民。

  众人议论纷纷,大伙便开始猜测这乞丐是何方神圣。

  有人说,这乞丐也不知上辈子修了什么德,这辈子竟然要靠下棋翻身啦,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有人羡慕,听说无论输赢,段金虎都会支付这乞丐百两银子,若胜了他,还另有酬金。哎,早知道有这么一天,我还不如学下棋呢。

  有熟悉的人打趣,就你,一个把媳妇儿卖了还帮别人数钱的主,还下棋?

  这话一出,惹得众人一通大笑。

  自然,也有人道,其实那乞丐并非真的乞丐,而是乔装的一位世外高人。人家并不看重段金虎的什么银子,而是杀杀他的威风,灭灭他的锐气而已。

  总而言之,各种猜测五花八门,充满了神秘感。

  3、

  对弈时间定在九时。八时许,一辆马车轿子从西大街赶来,人们瞬时闪开一条道路。有人指着马车道:“段金虎来啦。”

  吁,吁……,车夫勒紧缰绳,马车在天英楼前稳稳地停下。紧随其后的两名仆人赶忙过来,放下下轿凳,轻轻掀开轿帘。

  段金虎从轿子里出来。今天的段金虎,满面春风,一身深蓝色长袍泛着亮光,手拿一把折扇,折扇上,“静观”二字,尽显汉隶之风,颇具雅气。

  下了马车,段金虎笑容满面向着众人示意问好。众人也很是捧场,纷纷高声道:“段老爷旗开得胜,段老爷旗开得胜。”

  迈着四方步,稳稳进了天英楼。酒店老板早在门口迎接,把段金虎请进去,便指指点点,“段老爷,您看今天的安排可否满意?”段金虎看看四周布衬,便微微点了点头。

  把段金虎让进提前备好的雅间,酒店老板又亲自沏了一壶上好铁观音,乖乖退了出去。

  他在等待乞丐到来。众人也在翘首等着那个神秘的乞丐。

  滴答,滴答,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每一响都催动着人们急切的心弦。段金虎轻品一口茶,靠在太师椅上闭目养神。貌似淡定,其实他心里也绷紧了一根绳。

  一个月前,乞丐到段府门前乞讨,仆人遵照“凡穷苦之人,莫要为难”的府令,把乞丐让到段府专门为穷人施舍的偏房。

  路过府内,穿过拱门,乞丐便看到段金虎正与一人对弈。此时,段金虎正处下风,他身子几乎爬到棋盘上,摸着浓密的胡子,一筹莫展。乞丐瞟了一眼,往里走时嘴中念念自语:“弃车保卒,妙不可言,三卒联手,稳操胜券。”

  话传到段金虎耳朵里,登时茅塞顿开。他一拍脑门,“啊呀,真是惊天妙手!”惊喜之余,段金虎抬头,一眼,他就看到了乞丐。

  “慢着。”段金虎冲着乞丐喝道。

  仆人听见主人语气有些不对,急忙停下,并对着乞丐低声道,“休要多嘴。”

  乞丐已经看不出多大年纪,满脸污垢足有寸后。因此,仆人对乞丐说话,倒也干不出乞丐的任何表情。

  段金虎起身径直向这边走来,他上下打量乞丐一番,“刚才指点,是您所言?”

  乞丐依旧面无表情,好似没有听见。仆人急忙提醒,“说呀,我家姥爷问你话呢。”

  乞丐似乎有些耳背,露着满嘴黄牙嘿嘿笑着,并不答话。乞丐不答话,倒让更有神秘几分。段金虎拱手再问:“这位先生,刚才指点,真可谓绝妙至极!”

  这次,乞丐听到了。他挠了挠拧成麻花的长发,“老爷是在说我吗?”

  段金虎再次拱手施礼。

  “奥,人老啦,嘴也不把门,随便唠叨两句,没想到惹老爷生气啦!”乞丐赶忙向着段金虎深深作揖。

  段金虎想要搀扶,怎奈乞丐周身污垢,着实不知从何下手。

  “小三子,好生招待这位老人家,千万莫要怠慢……”段金虎对着仆人下令,以缓解尴尬。

  仆人遵命,带着乞丐进入偏房,看着乞丐的背影,段金虎断定,这乞丐定是象棋高手。

  鸡鸭鱼肉,还有二两白干。乞丐刚刚大快朵颐毕,段金虎推门进来。

  乞丐赶忙起身,“老爷,老爷真是大好人啊,谢谢老爷的盛情施舍……”

  段金虎很是客气,“老人家,吃饱喝足,您也该告诉我,您到底是谁了吧?”

  乞丐先是惊诧,而后依旧露出两排黄牙,“老爷这话有些不懂,我就是个老叫花子啊……”

  段金虎见乞丐不肯透露任何信息,便有些生气。不,与其说是生气,倒不如是他对象棋的急切追求。

  “你这叫花子,吃了我的,只一句谢谢就了事了吗?怎么的,你也得给我留下点儿什么?”

  乞丐依旧笑着,“老爷,你这是说得哪里话,叫花子身无分文,周身上下就这一身破烂衣服,老爷想要什么?”说话间,叫花子抖落着破烂衣袖,上面的尘土立马四处飞扬。

  “什么?你的脑袋。”段金虎面带严肃道。

  乞丐似乎并不害怕,“素问老爷是宽厚仁慈之人,怎的还要为一个无名乞丐,置国法于不顾?”

  段金虎笑笑,“老人家谬误了,我怎会置国法于不顾,我是想要您脑子里的智慧。还请指点一二。”

  “老爷文韬武略,叫花子怎敢指点?”

  来言去语,段金虎就有些沉不住气了。怎么说呢,俗话说,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好歹自己也算得上地方有头有脸的人,今天对一个乞丐低三下四,传出去莫不是丢了脸面。

  想着想着,段金虎就想要发火。但他还是强制自己压了一压。转念又一想,世间高人大多桀骜不驯,又怎是轻而易举就能求得绝艺?想到这里,段金虎心里便有了主意。

  “也罢,老人家不愿指点也罢,那指定是我段金虎看走了眼。想想也是,论棋艺,我自诩已鲜有对手,哪个不惧我几分,又何须无能之辈指指点点……”

  段金虎的话还没说完,乞丐径自哈哈大笑起来,笑得浑身的尘土四散飞扬,仆人见状,赶忙捂住了口鼻。

  乞丐边笑边道,“自诩鲜有对手,老爷未免口气大了些吧,都说段府段老爷谦逊宽厚,看来也并非如此,倒是个狂妄之人。”

  “谦逊也好,狂妄也罢,与你何干?”说着,段金虎冲着仆人道,“送客……”

  段金虎起身要离开,乞丐止住笑声,“且慢。”

  段金虎并不理睬,继续往外走,这下叫花子沉不住气了,“老爷且慢。”段金虎转过身来,“老人家即已吃饱喝足,不知还有何事?”

  乞丐道:“听闻老爷素以对弈为佳,且舍得下金银。叫花子穷怕了,愿与老爷赌上一局,不知老爷肯出多少银两?”

  段金虎心想,看来这叫花子中了我的激将法,现在倒主动宣战了,心中不免窃喜。

  段金虎道:“只要老人家要得起,我段某就应得起……”

  “好。那……”乞丐想了想,伸出一个巴掌,“五百两。”

  乞丐的话刚出口,一旁的仆人小三子立马道:“五百两,你这叫花子还真敢要,看来你真是穷疯了……”

  “好。只要老人家的技艺对得起这五百两,我段某愿出一千两。”

  “此话当真?”

  “段某向无虚言。”

  段金虎与一名乞丐的赌棋之约,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定下了。

  4、

  “大家快看,叫花子来了?”人群中,有人嚷了一句。瞬时,众多目光齐刷刷扭向大街的一端。

  差几分钟不到九时,乞丐若然准时前来赴约。乞丐依旧那个样子,中等个头儿,微微发胖,一件沾满污渍看不出颜色的深色上衣,一条同样沾满污渍两膝裸露在外的深色裤子,一拧成麻花的长发,看不清表情的脏兮兮的脸……

  闪出一条通道,乞丐露出两排黄牙冲着大伙乐呵呵的招手,离得近的人们立马捂住鼻子躲开。

  天英楼前,乞丐停住脚步。抬头看看那幅对联,又看看高大门楼的天英楼,乞丐微微点头,甚是满意。天英楼前,老板撇着嘴把乞丐让进去,乞丐倒不客气,挺了挺胸脯,也迈着方步走了进去。

  段金虎早已在厅堂的棋盘前翘首以待。见乞丐慢悠悠、晃悠悠进来,忙起身相迎,“感谢老人家准时赶来……”

  乞丐撩了撩拧成麻花的头发,“段老爷相约,叫花子怎敢失约。”说着,乞丐瞧了瞧棋盘和段金虎所在位置,“看来段老爷的原则也是不能破的喽?好吧,红先黑后,输了不臭,我叫花子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双方坐定,段金虎向着乞丐拱手,“老人家请。”

  乞丐道:“咱这是三局两胜,还是一局定乾坤?”

  “悉听尊便!”

  “痛快,那咱就速战速决,一局定乾坤。”

  “好,就一局定乾坤。老人家,请!”

  炮二平五,炮八平五。开局,乞丐起手架起中炮,段金虎选择以顺炮应对。应该说这是一个相当老的布局,尤其是在段金虎刚学棋时,这样的布局是主流。这样的布局,尤其考验中局纠缠和战斗力。段金虎选择这样的布局,已经看出是在考验对手,看看这一场充满硝烟的棋局,一定波澜不惊了。

  马二进三,马八进七。车一进一,车九平八。车一平六,车八进四。马八进七,马二进三。炮八进二,车八平二。面对常规棋局,段金虎选择了最为罕见的变化,这也是他的临场之作,他选择平车对炮,除了是在技巧和局面上更容易掌控之外,更重要的,就是要脱离常规,用最大限度增加混战的难度。

  炮八平七,马三退五。又是一步让招。这几个回合,乞丐按照既定计划逐步进行,而段金虎却早已经脱离了常规布局,开始从各种各样的变化中,让局面更加复杂。

  车六进七,乞丐顺势卡住象眼,表现出敏锐的战斗力。卒七进一。车九进一,乞丐出动左车,准备平肋道做杀。面对这样的局面,段金虎不慌不忙,凭借深厚的功力和局面的掌控力,表现依然镇定。接下来,他还是按照自己的计划走出了马七进六。车九平六,象三进一。到现在,段金虎一直没有主动进攻,但从整体来看,乞丐如果稍有不慎,就可能落入后手,段金虎的既定计划正在一步步推进。

  天英楼前,偌大的讲棋盘前人们议论纷纷。有人道,如此发展下去,恐对段金虎不利呀,看这乞丐攻势十分强悍。

  也有人道,你懂个球球,段金虎这是绵里藏针,处处都是陷阱,看来乞丐难逃一劫……

  厅堂内,棋局仍在继续。

  炮五进四,车八平五。棋局进行到这里,也就几个回合,火药味已经十分明显。段金虎用脱离常规的走法,是在把乞丐一步步引向非常规渠道,从而进行更大的纠缠。

  棋盘前,乞丐稍稍停留片刻,“段老爷的‘金鹏十八变’运用的可谓熟练之极。”

  段金虎笑笑并不答话,心中一阵得意。

  稍加思索,乞丐拿起棋子,来了一招炮五平九。这一招不难看出乞丐的胆识和魄力。面对这样的局面,段金虎也看了出来乞丐果然不简单,危难之际,他不是选择保守而是进攻,实在有勇有谋。经过思考,段金虎还是选择吃炮,白得一子。

  车五平一。士六进五,车一退一。炮七平五,车一平三。将五平六,炮二退二。后车进四,马六退七。前车退二,象一进三。兵七进一,车九退三。这几个回合下来,段金虎处处、招招表现出忍耐。

  棋局下到这里,天英楼外的人们都昂着头,被棋局的形势所吸引。怎么说呢,眼下的局势,众人不免对段金虎有些失望,但失望之中,却在每一招中吊着棋迷的心。

  兵七进一,炮二进三。前车平六,车三进三。兵七进一,炮二进四。走到这个局面,段金虎净大一子,而乞丐多兵,经过几个回合的战斗,乞丐已略占优势,但段金虎一旦出动中马,双方就很难说了。也就是说,段金虎在这局棋里,用一种非正常的走法,一种看似“软弱”的手法,表现出了对象棋的独特理解。

  相三进五,马三进五。炮五进一,炮五进二。车六平五,车一进六。车五平六,乞丐万万没有想到,段金虎会用这样强硬和脱离常规的招法来应对他,在出乎乞丐意料之外的同时,他也从这棋局里看到了段金虎的智慧和胆识。

  马五进七,车六进四。将五进一,车六平八。车一平四,将六平五,炮二退一。车八退五,马五进三。马七进六,象七进五。走到这里,段金虎多一子,乞丐优势也不小,算是均势。

  然,在均势情况下,乞丐却猛然站起身,哈哈大笑起来。

  笑声传出厅堂之外,天英楼外的人们迷惑不解。怎么回事?在均势的情况下,乞丐何以如此狂笑?

  段金虎也被乞丐突然间的狂笑搞得云里雾里。他随即转起身,拱手道:“老人家,这盘棋,我看还是和了吧!虽然和了,但老人家的棋艺却是非同一般,段某将如数奉上银两……”

  乞丐并不答话。他看着棋盘大约一刻钟时间,随手来了一招进兵,便甩着破烂衣袖出了天英楼的门。一边远去,乞丐口中念念有词:橘中秘,十八变,人生无常何处寻;梅花谱,竹香斋,西去十里龙王庙。

  段金虎甚是不解,也不管不顾乞丐的离去和自语,径自坐在那里,细细品味其乞丐的这最后一招。

  场外,有棋艺高超者对棋局进行着分析,分析来分析去,众人纷纷点头,不免为乞丐竖起了大拇指。

  原来,剩下的招数深藏不漏,稍有不慎便是和棋。但,细细研究发现,接下来,再行棋,若红方步步紧逼,黑方定然难以防守……

  此时,段金虎也恍然大悟,摇着头无奈的笑了笑,嘴里不住地念道,“妙,实在是太妙了……”

  5、

  回到府中,那盘棋的局势总在段金虎脑海里出现,乞丐的样子也总是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他绝非等闲之辈。这是段金虎给乞丐的最终定论。

  突然,他想起乞丐离开时的话:橘中秘,十八变,人生无常何处寻;梅花谱,竹香斋,西去廿里龙王庙。

  这话什么意思?橘中秘,十八变,竹香斋,可都是传世良久的象棋古谱,乞丐说这些寓意何为?西去廿里龙王庙又是什么意思?

  思来想去,段金虎决定前往龙王庙一探究竟。

  这龙王庙着实太过破旧了,破旧的门楼,破旧额牌匾,破旧的院落,破旧的门窗,还有破旧的龙王石像^……

  段金虎躲着脚下横七竖八的椽子和乱草,小心翼翼向内走去。站立院中,段金虎正为眼前破败的景象诧异,突然听到有人喝道:“无量天尊,没想到这破败之地,今日竟有贵人登临……”

  说话间,一个道人从庙内闪身出来。这道人,要么七十岁年纪,矮矮胖胖,白白净净,大耳垂肩,宛若弥勒佛。其周身青灰色道袍陈旧但不失素净,手中拂尘只剩几根尘丝,握在手中与这素雅形象倒成了鲜明对比。

  段金虎赶忙施礼,“道长。”

  “莫非,在下就是京城段府的段老爷?”道长打量着段金虎,满面堆笑,胖嘟嘟脸上的两个酒窝深深的,能盛下半两酒。

  “在下正是。敢问道长法号?”

  “贫道济青。”

  “段老爷光临我这寒酸之地,一无佳肴,二无美酒,三无香茗,实在惭愧。”

  段金虎双手合十,“道长取笑了,我段金虎无非是个俗人,只不过……”

  “只不过煞费心思来到这里,却有些费解不是?”

  “道长所言极是。”

  哈哈哈,济青道长哈哈大笑,甚是无拘无束,“段爷,莫不是听了闲杂人等的胡言乱语,方来到这里?”

  “道长如何得知?”

  “段爷若不嫌弃,可到内堂一叙。”说着,济青道长做了一个请的姿势。段金虎解谜心切,径直走了进去。

  进入内堂,简直别有洞天。厅堂外破烂不堪,看似荒野,没想到这里面却是异常干净。桌椅、茶几一应俱全,香炉里香火正燃,满屋充满了淡淡的香气,闻之,令人心平气静,神清气爽。

  更令段金虎惊讶的是,四面墙壁上,刻满了各种棋局。段金虎被这些棋局深深地吸引了。他矗立在一面墙前,目不转睛,口中不住咂舌,“妙,妙极了。”

  “素闻段老爷痴迷对弈,不知这些棋局对您可有益处?”道长道。

  段金虎忙拱手施礼,“道长,这些棋局都十分精妙,不知从何而来?”

  道长笑笑,“这都是老朽闲来无事。胡乱摆弄的,段老爷若有兴趣,可以破得一两局试试?”

  “非常荣幸。”

  道长走到一面棋局前,用手一指,“这一局名曰‘雪压梅梢’,这一局名曰‘零雨征东’,这一局名曰‘鸿雁惊寒’,这一局嘛,名曰‘七星聚会’,段爷可随意,但试无妨……”

  呵,单听名字就足以令人心生迷恋,多么奇妙的象棋啊。站在棋局前,段金虎口中默默自语,可是,试来试去,他竟然一局也解不得。因为,每一步好似设定好的,容不得半步差错,或者说只半步差错即满盘皆输。

  济青道长依旧笑着,“段爷,可否破得其中一局?”

  段金虎面带羞愧,“道长,思忖半时,我总觉得每一局怎么都好似和局?”

  济青道长哈哈大笑起来,“段爷果然不愧为对弈高手,没错,我这棋局,局局皆为和局,但和却又并非易事啊……”

  “那是,那是。”段金虎不住地点头。

  道长在蒲团上坐下,示意段金虎也坐下来。

  道长:“段爷即为象棋高手,可明白这象棋中的道理?”

  “道理?不以胜负而论,练就的是心性,开局也好,中局也罢,亦或是残局,都需要智慧、胆识和谋略……”

  “段爷所言甚是。只不过,却是浅显道理。”

  “奥,段某洗耳恭听道长高论。”

  “这象棋啊,蕴涵深刻的理数。象棋,称为象者,象也,演象之棋也。象者,形而上之内景也,为形而下一切形式、变化之肇端。皆言万物,万物者,万物并称也,有万有物,万言形而下,物称形而上者也。此与形象一词相呼应,形象者,形与象也,形讲形而下,象述形而上也。”

  说罢,济青道长停顿片刻,段金虎搭话,“所以,对弈双方,即阴阳也。”

  “段爷果然悟性非凡,确实如此。”

  济青道长接着说:“卒五,五行也。卒后是炮,炮二,五行背后是阴阳也;炮打隔山,言阴阳者万后之物也,乃作用于万后之物也,故阴阳者,万物背后的变化。阴阳之内为何?棋九,阴阳背后为九宫也。数用九而不用十,正是变化之所由也。车二,直行,走阴用阳也。阳之内,阴也,阴走阳,故马、象、士,讲阴之三层也:外层马,悍气也,故走日,日者,午也,午马走日,故可过河。象,本象也,故在本方,立四象,故走田。士者,与将为三才,神之三才也,在于心中动,不可出也,一阳二阴,以为辅,阴走阳,阳走阴。九宫之数,车二将一,为阳,马、象、士三走阳者而数二。奇数者卒五、将一、六合也,五行之后有空中之主也。过河者卒五、炮二、车二、马二,兵阴,炮阴,车阴,马阳,外影响者五运六气也。守本者象二、士二、将一,内五行也。直走者卒五、炮二、车二、将一,十成数在形而下,分内外为九外一内,得之者内也,而变化者九也,含五与四。斜走者象二、马二、士二,三才也,六阴守四象而用阴阳……”

  济青道长侃侃而谈,段金虎听得入了迷,痴痴静静地不敢打断。道长说罢,闭目凝神,略有所思。

  这时,段金虎从棋局中,从道长的话语中回过神来,陡然间,他想到了那个乞丐。乞丐与自己的那盘对弈,明明是胜局,可是最后几步却并没有走下去,看来,定是受到道长指点,若不然,乞丐也不会留下话语,引得自己到这里而来。

  想到乞丐,段金虎便忍不住问了一句,“敢问道长,不知那乞丐老人家……”

  济青道长闭着眼口打唉声,“哎,说起来,他也是个苦命之人啊。”

  这话云里雾里,一种神秘感顿时涌上心头。

  6、

  乞丐名叫牛三青,幼年丧母,青年丧父,十五年前,孤零零一人来到龙王庙。济青道长问听牛三青的身世,甚是同情,便收做门徒。

  “即便是道长弟子,那他又何以如此狼狈?”段金虎不解。

  济青道长甩了几下拂尘,哈哈大笑,“素闻段老爷为人宽厚,尤其对弈,更是不嫌弃对弈者身份、地位,着实令人钦佩。但之于段老爷是徒有虚名还是货真价实,那还得试过之后才可定论……”

  “奥,莫非这些都是道长的安排?”段金虎恍然大悟。

  “若不然,恐我与段爷也无缘相见了。”

  “奥?道长想要见我,莫非有什么事情?”

  “说是事,也不是事,对于段老爷而言,着实轻而易举。”

  “只要能做得到的,段某定不负道长厚望。”段金虎这话倒是不虚,段金虎知道,眼前的济青道长并非等闲之人,日后定能有所求。

  “哎,”道长叹了一声气,“我年事已高,黄土埋到脖子的人了。可是,无奈我放不下唯一的徒儿,若段爷不嫌弃,可给他谋个出路,我驾鹤西去之时,也无牵挂了……”

  说话间,济青道长面带愁色,看得出他是个重情重义的人。

  段金虎不加思索,“道长若为这事,大可放心,我段某定当将你那徒儿妥妥安顿。”

  “无量寿佛,段爷真乃宽厚仁义之士,小道再次谢过了。”

  道长接着说,“贫道也没什么可以报答段爷的,我这里有一本棋谱,是我毕生研究所得,这墙面上的棋局皆在其中,段爷若不嫌弃,我愿拱手相赠……”

  说着,济青道长拿出厚厚一本册子,上书“象戏排局集”。

  段金虎甚是惊喜,忙用双手接过,翻来翻去,爱不释手。

  “另外,段爷,我这徒儿岁年过五旬,不但棋艺精湛,且通的阴阳,晓得五行,有未卜先知之才,相信日后定能助段爷一臂之力。”

  段金虎问听更为惊喜,一通千恩万谢。

  “好啦,该交代之事,我已悉数交代,段爷也可以请回了。”说完,济青道长闭目诵经,不再与之搭话。

  段金虎不便再打扰,起身施礼,兴高采烈离开龙王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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