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宇昏迷至今仍然未有好转，莘云和蔺澜自从知道他能听见之后，开始每天都和他讲话，但效果不是怎么好。
转眼就离旭阳的宴会之日所剩无几了。
这是鬼域上下多年来都没有过的盛事了，旭阳办这场宴会是有目的的，不过知道原因的人并不多，大多数的人都以为这是场普通的宴会。
这场宴会旭阳全权交给沈亦然来办，至于他自己也是闭关了。曾经的旭阳很少闭关，因为他的性子根本耐不住在同一个地方待上很长时间，没有人陪他聊天会无聊死他的。
不过现在的他倒是习惯自己一个人了，再加上他要时时的压制自己体内的反噬，所以只能闭关。
“旁的事倒都好处理，不过这些年来鬼域抓的那些血人怎么办？”这些人的处理让影一感到为难。
沈亦然也不知该怎么处理。“当初抓他们来是为了给鬼族续命，如今既要开宴，那这些人的处理也当真是麻烦。”
玉照过来的时候正好听到他们讨论这个问题。“这有何麻烦的，把人继续好生照看着呗。”
“可是……在所有人看来，这些人早就已经被我们杀了呀？”沈亦然边说边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其实鬼域这么多年来抓的那些别的族人并没有被杀，只不过像在淹海一样让他们提供血来维持鬼族的存活。
这些人大多都是生活不易的，且他们都是自愿的，因为付出一些鲜血并不会危害他们的性命，而且鬼域还会给他们一个落脚之地，会照顾他们的日常生活。
玉照倒根本不担心这些。“这又有什么为难的，族长从没拦着消息出去，只不过是那些人下意识的以为我们是弑杀之族而已。”
沈亦然经玉照这么一点拨也就反应过来了。“我真想看看那些自诩正直一方的人看到这些真相的时候会露出怎样的嘴脸。”
“好了，先不说这个了，其他族可有回信？”玉照担心的是这个。
沈亦然答道“除了魔族暂时没有回信之外，水族上下各海域都已经回信了。”
影一听到这儿不禁楞了一下，他来鬼域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但在这里的时间远远没有在魔族的时候长，不知道为什么，他在听到魔族的时候竟然有些恍惚之感。
“聂脙衣这个人实在说不好他会不会弄出些无法预料之事。”玉照在灭魂渊待了那么多年，对聂脙衣也是有一些了解的。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就不信他还能耍出什么花招，有能耐他再次把我们送进虚无之境去。”沈亦然对这件事还是心有余悸，自然也对这一切的推手聂脙衣而憎恨不已。
玉照说道“防人之心不可无嘛，我们好好准备，而且不知为何，我心里总觉得聂脙衣一定会来的。”
一直沉默的影一也点了点头。“我觉得玉姑娘说的对，他一定能猜得到族长的心思，那么这种情况下他一定不会缺席的。”
“只希望到时候，这个聂脙衣不会和黑袍人一起给族长使绊子才好。”沈亦然本来就担心旭阳，如今多了一个聂脙衣，就更加担心了。
玉照这回倒认同沈亦然说的话了。“不说别的，他们中间还隔着墨尘族长和宁二姑娘的死呢。”
鬼域后山处有一山谷，本来是闲置的，后来因为旭阳常常来这里，所以就作为他闭关的场所了。
此时旭阳盘膝而坐，他的面前正放着一本打开的书册，书册上红光闪现。旭阳双目紧闭，正在按照自己所记的书册上的内容修习。
“不行，太慢了，要再快些才好。”旭阳一边呢喃，一边加紧手上的动作。
突然，旭阳体内真气逆行，忍不住的吐了一口血。他背靠在身后的山壁上，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他吐出来的血有一些溅到了书册上，旭阳小心的擦净书册，然而血这种东西，越擦就容易晕染开，怎么也擦不干净。
旭阳干脆也不擦了，把书册揽在了怀里。“阿夕，真的太难了，我好像真的做不到。”
他眼前似乎又浮现出了染华夕的身影，曾经娘亲这个词很空洞，如今他见过了，就再也无法从脑海里抹除了。
旭阳就这么靠坐了很久很久，久到他的四肢开始麻木。片刻的软弱之后，旭阳又重新坐好，再次运行真气。
山谷里的一切就只有旭阳一个人知道，哪怕是沈亦然他们都不知道具体情况，只以为旭阳在闭关疗伤、压制鬼族反噬。
而魔族在宴会开始的前一天终于送来了回帖，宣布那一日聂脙衣也会来。
自从他们从虚无之境出来之后，三族之间的大战仿佛从未发生过一样。谁也没再提过此事，但所有人其实都没有忘怀。这次的鬼族大宴，很有可能就会成为这次的突破口。
到了宴会开始的那天，鬼域上下早早的就开始准备了，连一向不怎么出门的玉照此刻也出来了。
影一他们毕竟是魔族，沈亦然他们也是水族，所以招待起来就多多少少有些尴尬。不过自从他们决定留在鬼域的那一刻开始，就都把尴尬抛在身后了。
厉怀渊带领的清梦星河众人是最先到的，蔺澜也跟着一起来了。
沈亦然走上前去行了个礼，他们在虚无之境相处了一段时间，这也没过去多久。“厉族长，蔺右使请。”
厉怀渊没什么表情，倒是蔺澜在看到是沈亦然来招待他们的时候有一瞬间的怔愣。因为无论如何，沈亦然拥有的都是水族血脉，如今这种情况着实令人意外。
“沈……”蔺澜一时间不知要如何称呼他，如果没有发生那方面的事情，如今的沈亦然应该才是云端海域的族长。可他现在不是，但如果再称呼沈大公子似乎也有些不合时宜。
沈亦然看出了他的为难。“右使随便称呼，只当我是个普通的鬼域中人就好。”
沈亦然都这么说了，蔺澜就直接称了一句沈大人。“沈大人盛情”
渐渐地，其他海域的人也都到了。
沈亦然正招待着其他人呢，突然就听到了身后有人唤他。
“大伯”沈渡风从远处跑过来，他的声音并不算小，还没进大殿的人都听到了。
毕竟那已经是千年之前的事情了，知道的人并不多。但很不幸的是，知道沈渡风真实身份的人差不多今天都来了。
听到这一个称呼的时候都不由的停住了脚步，沈渡风不自在的挠了挠后脑勺。“我是说错什么了吗？大伯。”
沈亦然稳了下心神，转过了身，笑着看沈渡风。“原来是风儿，你爹呢？”
其他人不明所以，听到沈亦然这么问都有些震惊。
沈渡风倒没感觉到周围人的议论。“我爹在后面呢，我想见大伯了，所以就先跑过来了。”虽然相处的时间短，但他能看得出来这个大伯是真心对他好的。
沈亦然听了这话不知道心里该不该高兴，总之这高兴之中还多了些心酸。
沈渡风再神经粗也能感觉到气氛有些不太对。“大伯见到我不高兴吗？”
沈亦然收起愁容，露出笑脸。“高兴，我怎么会不高兴呢。”随后，他又看向了围在周围看热闹的族长和弟子们。
“各位还有什么事情吗，如果没有的话，我让人带你们去大殿，来人。”
一听到沈亦然的吩咐，一旁的鬼域弟子都纷纷上前。
沈亦然吩咐道“你们带各位族长前去大殿。”
“是”鬼域中人纷纷领命。
能来这里的人都是人精，纵然一开始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不过也知道不该看的东西不要看。
等周围人散开之后，沈亦然才目光温和的看向沈渡风。“这回来鬼域你可以好好逛逛，这里和云端海域挺不一样的。”
“好啊，鬼域的一切我都只在传说中听说过，没想到还能有来这里的一天呢。”
沈渡风一听还能逛逛，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对了，到时候叫上我爹，也让他逛逛，他应该也没有过这个机会呢。”
沈亦然答道“好”。
这个时候沈亦清也过来了，刚刚好听到沈渡风后面的话。若是搁在以前的话，他肯定会欣慰的说风儿懂事了，知道心疼爹了。可是如今面对着大哥，他只能沉默不语，假装自己没有听到这话。
“大哥”
“你来了？”沈亦然倒比沈亦清想的更加冷静。“正好，我带你们进去。”
就这样，沈亦然领着沈亦清和沈渡风一起进了大殿。沈亦然为他们找了个偏僻些的位置。“就坐这里吧”
沈渡风有些失落。“啊？可是我还想近距离看看旭兄呢。”
沈亦清拉了沈渡风一下，低声说道“我觉得这个位置就很好，风儿，如今是多事之秋，我们还是不要卷进去了。”
“哦……原来如此。”沈渡风也并非蠢笨之人，一下子就明白了。
“多谢大哥为我们安排。”沈亦清知道这些都是沈亦然的良苦用心，也是不希望他们出事。“大哥自己……也要多加小心。”他知道自己劝不了沈亦然，那么也只能如此说了。
沈亦然点了点头。“长乐海域的云族长还没来，我出去迎一迎她。”这位可是他们族长的家人、姐姐，尤其前不久长乐海域还出了事，今天可不能再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出事了。
沈亦然刚刚出殿门就看到了由小弟子领着过来的莘云，莘云的脸色不太好。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太多了，她忙的连休息的时间都没有，身体和心理上的双重折磨。
“云族长”沈亦然很恭敬的行礼。
“沈大人”莘云回了一个礼。
沈亦然不禁打量了一下莘云，其实，严格来说这是沈亦然第一次见莘云。之前也见过，不过总是在人群中看过两眼，远不如这次仔细。
“云族长和二姑娘长的不太像。”
沈亦然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倒是使莘云愣了一下。“沈大人见过舍妹？”这个就不怪莘云不解了，莘云并不知道虚无之境的一切，旭阳他们也没提起有关另一个莘宁的事情。
所以在莘云看来，沈亦然自逐淹海的时候，莘宁还没出生，等他出来的时候，莘宁已经去世很久了，怎么可能出现这句长的不像呢。
沈亦然也突然意识到了自己言语的不妥。“是这样的，族长他……给我看过宁二姑娘的画像，如今我乍一看云族长，突如其来就觉得你们长的可能……”
“不太像？”莘云自己就把话接了过来。“您不是第一个这么说的，从小到大知道我们是姐妹的人都这么说。”
莘云并没有对沈亦然的解释感到生疑，毕竟他知道阿阳很信任沈亦然，那么沈亦然见过阿宁的长相也没什么不可能的。
“您不怪我唐突就好。”毕竟在人家面前，冒冒然的提起人家去世的妹妹，总有些揭人伤疤的感觉，虽然他并没有这个意思。
“怎么会呢，您能知道阿宁，我很高兴，我一直为我能有这样的妹妹而自豪。”莘云的表情足以表达她没说谎，她在提起莘宁的时候眼睛是真的在变亮。
沈亦然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长乐海域的家人永远都是旭阳心里最柔软的地方了，如果换做一般人的话，自己的妹妹因为旭阳而死，哪怕不因妹妹的原因去怨恨旭阳，恐怕也会疏远吧。
可莘云却能做到看清一切，把恩怨分的一清二楚，仍能待旭阳如初，这一点着实让沈亦然自愧不如。
问莘云自己有没有过怨恨旭阳，严格来说也是没有的。莘云活的太透彻了，她知道阿宁的死是自愿保护阿阳的，一个是妹妹，然而另一个也是她的弟弟。
手心手背都是肉，无论哪个出事她都会难过痛苦，却不会因此去埋怨他们中的任何一个。
莘云又问道“对了，阿阳在哪儿，我可以先见见他吗？”
“当然可以”沈亦然怎么可能拒绝呢。“只不过，族长这段时间一直闭关不出，我也有一段时间没见过他了。云族长如果见了他的话，能不能劝劝他。”
沈亦然总觉得旭阳还有什么心事，不过他们俩还不是能好好坐下来谈心的的性格。
“阿阳他……”莘云似乎做了一番巨大的心里挣扎。“他有没有再提起过有关黑袍人的事情？”
沈亦然之前就怀疑旭阳好像知道了什么，如今一听莘云这么说就更加坚定了心里的怀疑，不管他心里怎样风起云涌，他的面上还是不动声色的。
沈亦然如实答道“并没有提起过，上次见了云族长之后不久，族长就闭关了。”
“好，既如此，就麻烦沈大人带路了。”
沈亦然领着莘云去了旭阳闭关的山谷处，这一路上莘云都非常沉默，垂着头不知再想些什么。
“云族长……云族长？”沈亦然一连唤了好几声，莘云都没什么反应。
最后沈亦然伸出手在莘云面前晃了晃。“云族长，你还好吗？”
莘云这才从自己的思索中回过神来。“这就到了吗？我没事的。”
其实他们从鬼域大殿外走过来的这段距离着实算不上短了，一般人都觉得累，而莘云却因为想事情这般入迷。
“族长就在里面，你们聊事情，我就不进去了。”沈亦然自觉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
“多谢”莘云欠身道了个谢之后，这次再也没有犹豫的直接进了山谷之中。
也许是因为今天这个特殊的原因，所以这里的结界已经被旭阳撤掉了，莘云看到他的时候，他正一个人靠坐在一棵树下。
旭阳懒洋洋的抬头看向来人。“我就知道师姐一定会来找我的。”
莘云停在原地一会儿，不过很快就恢复步伐，走到旭阳身旁和他一起坐下。
旭阳见莘云坐下后便笑了。“这样像不像小时候我们四个人一起靠坐在那块儿大海石的时候？”
“像”莘云没有犹豫的答道，过去的一切就仿佛发生在昨天一样。
“那个时候多好啊，我最想回到的时光就是那个时候，可惜如今……却是物是人非。”旭阳说到最后不禁笑出了声，只不过那笑声中却带满了苍凉。
莘云不想破坏这样安静的氛围，可她还是忍不住。“阿阳，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旭阳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反问道“师姐呢，您又猜到了什么？”
莘云摇了摇头，面带痛苦的说道“我不愿意怀疑，那样太痛了。”
“小时候我们一起上课，夫子们总是夸我最聪明，反应的快。但他们也说过，我们四个里面，我性子倔，爱钻牛角尖，青宇冲动，小宁子太心软，只有师姐最是通透。”
“那么小的事情你还记得？”这件事莘云也记得，那个时候他们还很小，第一次上课。教他们的那位夫子只教了他们七天，然而就是这七天，他指出了他们四个人的性格。
按照常理来说，那个时候他们都是小孩子，还未化形，性子应该还没成熟，可那位夫子却能一语中的。
“事情过了那么久，期间我们换了很多的夫子，可我印象最深的还是那位只教了我们七天的夫子。以前我总觉得他说的不对，后来才发现，他说的都对。”
旭阳只遗憾自己明白的太晚，可惜就算明白的早了也没用，因为他可能会明知故犯的。
“可活的通透太累了。”确实如此，莘云一直谨记要做一个尽职尽责的族长，可能大家都忽略了她也不过是个小女生。
“所以呀，平日里我宁愿活的糊涂些，可如今，我总不能再装糊涂。”旭阳说着说着，声音便沙哑了些。
“阿阳……”
“师姐，我知道您会来的，我也知道您一定是做好了选择的，对吗？”他们从小一起长大，不仅是莘云了解旭阳，旭阳也非常了解莘云。
莘云的眼角有水光流过，转瞬即逝。“是的”
“对不起……师姐。”
莘云抬手摸了摸旭阳的头。“傻阿阳，你有什么对不起我的，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是我身为长乐海域族长、四海水族一员的选择。”
莘云转过视线，没再看旭阳，她真怕自己会忍不住哭出来，只能眺望远方，把眼泪憋回去。“生逢盛世自当人人安居乐业、享安稳太平，但若生逢乱世，吾辈中人也必身先士卒，无愧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