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林咏欣到了北京，她从电话里得知他现在在格子间里朝五晚九，做一份游戏工程师的工作。
她站在乔所在公司的大厦下，抬头望上去，很高，玻璃晃眼。她不喜欢这里的阳光，太锋芒，能杀人，还是海边、路上、心里的阳光暖。
她们约在楼底下一家咖啡馆见面，乔还是林咏欣印象中那个阳光大男孩，沙滩的味道，海鸥的自由。
“你变漂亮了。”乔说。
林咏欣微笑道谢，“你喜欢哪个时候的我？”
“两个时期不一样，有不同的好。”
“说说看。”
“我记得运动会的时候你化过一次妆，虽说不如现在化得漂亮，但是有种特别的感觉，在乎，对，就是在乎的感觉。”
林咏欣亮出自己手臂上纹的海鸥，“眼熟吗？”
乔点点头，越点越低，最后低下了头。忽然觉得自己配不上她。
人的情感说起来很奇怪，又很造化弄人，当初一个人自卑，觉得自己配不上对方，后来，却是另一个人自卑，觉得对方太优秀，自己太暗淡。
“怎么不看我？不好看吗？”
“好看，特别好看，你变化好大，自信了很多。”
“谢谢。”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咱们好久没联系了。”
“一直想联系你，但是一直不敢联系你，现在想联系你也敢联系你了就联系你喽，我去了趟你的家乡，找到你的新号码。”
“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吧。”
“你还要不要在海边建房子？”
乔笑了笑，“你还记得这事儿？”
“当然。”林咏欣很认真。
乔又无奈的笑笑，“当时太傻了，建房子，实在是太傻了。”
“这不是你的梦想吗？”
“做梦还差不多，现在我能养活自己就不错了。”
“我昨天刚从你老家回来，真的特别适合发展旅游业。”
“说真的，谢谢你来找我，让我的心有一瞬间是燃烧起来的，不过，我要回去上班了，不能出来太久。”乔站起来，“我去买单。”
“好。”林咏欣没有阻拦。
她坐在椅子上，看着乔买完单，走出咖啡店。
很快林咏欣的手机上收到一条乔的短信：我下班的话如果你还在这个城市的话我陪你去买双鞋子。
林咏欣回复：谢谢，不过，我要出发了，准备好出发了。
收好手机，林咏欣光脚离开，她又想起中学时候的那段对话。
“将来我一定要在海边建一栋房子。”
“将来我一定要去环游世界。”
“好啊，你去的时候我陪你。”
“好啊，等你建房子的时候我可以帮忙。”
7
林咏欣从咖啡馆出来，进了商场，上班时间，商场里人不多，只有一些翘课出来的学生。林咏欣来到一家摄影器材的专卖店。
“请问您有什么需要的吗？”店员问。
“单反，能录像那种。”
店员介绍了不同价位不同级别的七八款，林咏欣最终选择了一款白色的入门级，“我多要一些储存卡，六块。”
“好的，没问题。”店员帮她装好，“一共一万零八百，您是刷卡还是现金？”
“都不是。”林咏欣接过袋子微笑着说。
“手机支付也可以。”
“抢走可以吗？”林咏欣凑近店员的脸说，说完还吹了一下他的额头。
店员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林咏欣早已经转身离开了。
“抢劫了，就那个女的！”店员喊了几嗓子，赶紧追出来。
林咏欣光着脚，在光滑的地板上特别好跑，等店员追出来，林咏欣早消失无影了。
8
耳机里是一首California Dreaming，《重庆森林》里的一首插曲。窗外是大好河山，云朵波澜起伏。
此时，林咏欣正在远途的客机上，她翻开自己的日记，记录她想成为旅行作者和冒险女郎的那篇。
第一个目的地，是加州的赫斯特城堡，一个极其奢华的地方，报业大王赫斯特的私人场所，加州第一位女设计朱丽亚摩根设计的。
林咏欣拿出抢来的摄像机，给自己录视频，把想说的话都录下来，然后寄回去，继续上路。
第一个要寄的人是同桌，那个已经先一步在做自己想做的事情的人。
“hi，好久不联系了，我在很多杂志上看到过你写的文章，既羡慕又为你自豪。你知道，有一段时间我一直拿你当我的榜样，你够洒脱，想做什么就去做了，即使是错的，至少你敢于尝试。而我不敢，我很懦弱，还自卑。我不止一次想改变，但是我都没有勇气。今天，我像你一样，成为自己想成为的人，很幸福。”
林咏欣拿着单反绕了一圈周围的景色又对准自己，“这是第一站，你来过，还为它写了几千字的文章，我读的时候都哭了，不争气，哈哈。你现在在哪里呢？我们没准能遇到，遇到了你不要惊讶，我相信，我们会遇到。我会把录下来的影响寄给你。也许，你过很久很久才能收到，没关系，一点都不晚。”
9
“hi，我的同事们，你们还好吗？相信你们都知道了，我已经辞职了，我现在在瑞典北方森林，现在是晚上，很冷。空地上有很多人，在点篝火，我正好赶上他们的仲夏节，我正在经历瑞典北方最美好的时光，这一天，天上的太阳昼夜不落。等我回去看你们，祝你们生活工作愉快。”
“主任，您好，请原谅我那天冒失任性无礼的行为，我向您诚挚的道歉。其实，我一直想感谢您对我的照顾，真心的，您教会我很多东西，不仅是工作上的，您是一位好导师，是我辜负了您。学医，真的是不是我的初衷，让您费心了。”
“高中校花，你好，你一定不记得我了，因为那个时候我又黑又瘦又小。我一直很羡慕你，也一直很喜欢你，你人漂亮，学习成绩又好，招好多同学和老师喜欢。我只能闷头学习，什么都不敢想，所以成绩还行，一至赶着你，有一度还超越你，也许就是因为这件事儿你不高兴了，所以你看我不顺眼了，经常难为我。我从小接受到的教育就是得学习，只能是这一件事，我就只干这一件事，没想到唯一能干的一件事还惹怒了你。我不是要求你道歉的，反而是感谢你。长期的压抑，让我终于爆发，鼓起勇气反抗这一切。谢谢你。”
“此时，我在大阪的海边，这里的海比乔老家的海要浅一些，说实话，不如那里漂亮。这条视频，我想对大海说，谢谢你存在的意义，因为我喜欢的那个男孩心中有一片海，我不知道对他来讲意味着什么，但是一定很重要。对了，还有海鸥，谢谢你们曾经飞进过我的梦里，给我一些安慰，我总是觉得你们跟我说过什么话，一定说过什么，说的是什么呢？现在还能再告诉我一遍吗？”
林咏欣拔出储存卡，扔进海里。
10
“老爸老妈，我在马拉喀什市集，这里跟咱们的市集不一样，这里是红色的，我带你逛一圈——你看，好多红色元素在里面。老妈，我给你买了礼物，地毯，你不是一直说咱家客厅却块地毯吗？买不着合适的，我给你带一块。还给你买了香料，和皮拖鞋，给老爸买了阿拉伯式的茶壶。这里还有表演，杂技、魔术、舞蹈，还有你在电视里看到的那种对蛇吹笛子的节目，下次一定带你来看看。爸妈，请原谅我，原谅我不听话，原谅我辞职，原谅我不告而别。就让我任性这一次好吗？我很开心，真的很开心，比任何时候都要开心，比之前的任何一天都要开心。之前，就像没活过一样，我现在觉得自己是活着的，身上的每一个毛孔都在呼吸，它们很自由。对了，我昨天收到了我人生中第一笔稿费，是国内的一本时尚杂志用了我的稿子。我能自己养活自己，你们放心吧。”
“乔，我在蓝白小镇，全名叫西迪布萨义德，在突尼斯首都突尼斯城东北部，之所以称它为“蓝白小镇”，是因为这个坐落在地中海边峭壁上的镇子，所有的房屋只有两种颜色，白色的墙，蓝色的门窗。这里的小山上开满了龙舌兰和巨大的仙人掌，我多拍一些给你寄回去。你老家的那个小镇就可以以此为蓝本建造，这是你的梦想，在海边建房子是第一步，对不对？我考察了好多地方，留下了很多影像资料，还写了很多很多稿子和规划，如果你需要的话，随时打给我。”
11
林咏欣回国了，回到她所在的城市，到商场买了一双新的红色高跟鞋，她已经光着脚绕地球一圈了。
路过一家咖啡店，她记得这家意式咖啡店，是她相亲的那家。她走进去，打算喝一杯，坐一会。
跟之前一样，顾客不多，三三两两坐着几对，都是情侣。来约会，或者——
相亲。
旁边有一位男士一直瞥林咏欣，林咏欣觉察到看过去，发现他对面坐着一位女士。女士很生气，端起面前的咖啡直接泼到对方的脸上，然后愤然离开。
男士尴尬的对着林咏欣笑了笑。
林咏欣站起来，走到他身边，给他递了一张纸巾，然后微笑离开。
刚出门，碰上一位快递小哥，他问，“是林咏欣吗？”
林咏欣点点头。
“有你的快递，请签收一下。”
林咏欣收了快递，是一只小盒子，很莫名。
拆开看，里面是一张车票，通往的地址是乔的老家。
电话响了，是一个陌生的号码，林咏欣接起来。
“我收到你的视频了，谢谢你。”
“这有什么好谢的，我给好多人都寄了视频。”
“还有，我回来了。”
“小镇上？”
“对。”
“恭喜。”
“你现在在哪里？”
“回国了。”
“我正在建一栋房子，你有没有兴趣过来参观一下？这里海鸥很多，景色很美。”
林咏欣抱着电话，用力点点头，一滴泪流了下来。
“有兴趣吗？”乔又问。
“那我得好好考虑考虑。”
“考虑什么？”
“你的诚意啊？你有诚意的话应该过来接我吧？”
“我都看到你点头了。”乔说完，把电话挂断了。
林咏欣抬起头，看到马路对面站着乔。
那一瞬间，她听到了海鸥的声音。
12
“鸥鸥……”
几声清脆嘹亮的海鸥叫。
忽然，叫声又变得尖锐，好像海鸥受到了惊吓似的。
我看了一眼时间，差不多了，许愿应该快出来了。
海鸥的叫声频率越来越高，甚至有些撕裂。
我赶紧朝着镇子里跑，去找许愿，我的直觉告诉我应该是出什么事儿了，不然不会这么反常。
刚跑进去，发现小镇里全是水，而且水位越来越高，镇子里的建筑开始倒塌。
完了，许愿建造的幻境坍塌了，如果人出不来就永远滞留在里面了。
水的来势很凶，许愿的处境很危险，虽然她很厉害，但是她不会水。
我直接跳进水里，向里猛游。前面有一棵大树，似乎被一个人影抱着。我奋力向大树有游去发现是林咏欣，她筋疲力尽，眼看就抱不住了。
“许愿呢？”
林咏欣艰难的抬起手臂，给我指了一个方向。
“你坚持住。”说完，我玩命向着北边游去，心里话痨似的祈祷，一定要没事儿一定要没事儿一定要没事儿一定要没事儿一定要没事儿……
忽然，有人抓住了我的脚，再往下往后拖我。我扎进水里一看，不是许愿，也没有人。是王也在叫醒我们。
我一定要找到许愿，如果她此时没有意识了，王也是无法叫醒她的。再如果，我和林咏欣先被叫醒，就永远不能回来救许愿了，幻境是许愿创造的，我再次进入只能进入林咏欣的记忆宫殿，而这里会成为一个平行空间。
大声喊她的名字，没人回应，我的阻力越来越大，游了很久挪动不了多远。当是我冒出一个想法，王也会叫醒林咏欣，她不会有事儿，如果到了时间我找不到许愿，那么就留下来，在须弥里陪着她。
忽然，前面出现漂浮物，隐约能看到有个人趴在上面。一定是许愿，没有别人。我一边喊着她的名字，一边玩命游。
离近了看，确实是许愿，爬在一扇门上。
我兴奋的扑过去，把她的脸摆正，溺水了，摸了一下静脉，还有呼吸。我的大脑迅速反应着人工呼吸的要领。
两分钟左右，每分钟二十次吹气，她终于在剧烈咳嗽中醒来。
“没事吧。”
许愿摇摇头，“赶紧离开。”
许愿拧开身下漂浮在水面上的那扇门，我们回到现实中。
我醒了过来，王也正在猛摇我。
“醒了醒了醒了，别摇了。”
王也吓坏了，“我以为你死了呢，吓死本王爷了。”
“差一点，赶紧叫醒林咏欣。”
我起身去喝水，王也去叫林咏欣。猛灌一杯，又倒了两杯新的给许愿和林咏欣拿过去。
都醒了，平安无事。
我问许愿怎么回事？许愿说，“幻境结束的时候，她不肯出来，想再贪几分钟，我不同意，她就跳海了，然后就水漫小镇了。”
“对不起对不起，我知道错了，没想到后果这么严重。”林咏欣一个劲儿的鞠躬道歉。
“好了，没事了，别太自责。”我安慰道。
林咏欣还是非常抱歉，脸上写满了自责与惊恐。
许愿搂住林咏欣的肩膀，“该体验的你都体验了，都上升到了生死的层面，但是现实依旧是现实，不会改变，至于你如何选择，接受现实还是反抗，只能由你自己来决定，我们干预不了，更不能改变什么。”
“我们虽然无法改变现实，但是你应该能学到些什么。”我补充道。
林咏欣再次对我们鞠了个躬，“非常感谢你们，我要离开了，希望能跟你们做朋友，常来你们这里做客。”
王也道，“真是一个傻姑娘，千万别跟我们做朋友，且，记忆修理屋也别常来，希望你不会第二次踏进来，明白吗？”
林咏欣似懂非懂得走出记忆修理屋。
迎接她的是外面的阳光，和下一秒。
许愿站在我的身后，用手指在我的肩上敲了一串摩斯密码，意思是：谢谢你，我欠你一条命。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