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我大致的浏览了一圈照片，这里面所有的记忆对谭老来讲都是弥足珍贵的，可惜被封在了尘埃里。也许这些对于谭夫人而言，不值一文，因为他就是她的全部。
突然我被绚烂的光芒闪了一下，我抬头望去，是楼上。顺着楼梯向上，来到二楼，整个房间充斥着美丽的光，是极光，幕妆，连绵不断的变化，异常好看。
这里怎会有极光？
我走进极光里，发现地上放着一些灯，是这些极光灯映射出来的。
关掉灯，屋子再次陷入黑暗，只有微微的天光照进来，依旧看不太清楚。
这里基本上是谭老四十岁之前的记忆，也就是他患脑血管性失忆症之前。
我在里面看到了一段年轻时候谭夫人——孝周。孝周那时候是真漂亮，从小养尊处优，说是公主一点不为过。那时他们刚在一起不久。
孝周靠着床头，小腿上绑着绷带，手里拿着一本言情小说。
“草莓。”孝周翻动一页，张开嘴。
谭进站在一旁，手里捧着托盘，托盘上摆满了水果，听到孝周的命令拿起一只草莓塞进她的嘴里。
“苹果。”孝周又说。
谭进拿牙签叉了一块喂给她。
“好吃，再来一块。”
又喂一块。
“我身子弱，伤筋动骨一百天，我至少得一百二十天。”孝周吃完说，“你好生伺候着，回头给你升官。”
“得嘞。您放心，升了新郎官也照样伺候着。”谭进装作毕恭毕敬的样子。
“想得美——酸奶。”
谭进给酸奶插上吸管递过去。
“您吃美喝美了吗？”谭进问。
“差不多吧。”
“差不多得了，咱们下地锻炼了。”谭进开始给孝周拆绷带。
孝周赶紧拦住，“我这还没好呢。”
“别装了，不忍心拆穿你，提早一周就能拆，再不拆就真废了。”
“我要是真废了你会照顾我一辈子吗？”孝周看着谭进小心翼翼拆绷带问道。
“你就算不废，也丧失了百分之八十的生活自理能力了，没亲自到过水喝，幸好你还知道渴了喊一声。”
“没开玩笑，回答我。”孝周一脸认真。
谭进反问，“如果以后我要是废了呢，怎么办？”
“我照顾你呀。”
“你会吗？”
“我请护工啊，我学啊，照顾你一辈子。”
谭进拆完绷带，扶起孝周，让她慢慢下地。
看了一眼表，时间所剩无几，我简单查看一遍庞大的失忆内容后突然整栋木屋晃动里起来，眼看就要塌了，我打开窗户，看到了沙滩和大海，准备跳出去逃生，纵身一跃，我回到从记忆宫殿里出来回到现实中。许愿见我醒来，把闹钟关掉。
我侧目看了一下还在躺椅上闭目休息的老爷子，“没吵醒吧？”
许愿从谭老的耳朵里取出棉球。
我们出了房间，谭明急忙问我们怎样了？
我如实道，“失忆的内容比较时间跨度过于长，记忆体积也比较庞大，可以唤醒谭老的记忆，但是我们没有那么大的能力唤醒全部，只能尽力唤醒大部分的关键记忆，且没有办法持续多长时间。”
“那是多久？”
“最多二十四小时。”
“下午可以开始吗？”谭明问。
“我需要跟二老聊一下。”
“必须聊吗？”
“至少得让当事人知情。”
“好吧，吃过中饭后我来安排。”
“好。”
谭明正要转身回客厅，被许愿叫住，“谭先生请留步。”
谭明回过头来。许愿道，“还有一事儿，如果确认做记忆唤醒的话，我们需要摘除当事人的一段记忆作为酬劳。”
谭明想了一会说，“摘我的可以吗？即使父亲记不住我也不想他的记忆是残缺的。”
许愿看了我一眼，冲谭明点点头。
谭明说，“谢谢。”
4
谭夫人做了一大桌子菜，正中间摆着一盆鸽子汤。其余的却是王也平时爱吃的菜——炉灶主角、卤猪脚、松鼠黄鱼、菊花茄子、蜜枣山药、清汤鱼丸、花菇田鸡……一样不落。
“你给老太太使了什么妖术？”我小声问王也。
王也连珠炮似的小声回应我，“是老太太问我爱吃什么的，我得跟她聊天啊，我就告诉老太太了，老太太高兴，说都会做，我也高兴，都爱吃，就这么着，俩高兴的人给你们准备了一桌子好吃的饭菜，你还在这儿数落我，好意思吗你，本王爷也是光荣的完成了我的任务，再加十分。”
见我不说话王也又说，“别说我自私，本王爷特意给你点的一盘你爱吃的——拍黄瓜，怎么样？疼你吧。”
我直接忽略王也转而问道，“不叫谭老吃饭吗？”
谭夫人说，“咱们吃咱们的，他饭点跟我们不一样，我给他留了菜。”
谭明站着盛汤，分给我们。
“尝尝这汤，我最拿手的。其实是老谭最拿手，但是他忘记怎么煲了，就成了我最拿手了。”谭夫人笑着说。
王也道，“听老太太说这道汤还有段故事呢。”
谭夫人望了望卧室的方向，顿了顿说，“我们第一次遇见是四十年前，我被摩托车撞了，他就是撞我那人。”
一个雨后的下午，年轻时候的谭夫人——孝周，走在路上，拎着伞和一袋水果，刚才的阵雨淋湿了半边孝周的裙角，发丝上也挂着几滴，晶莹剔透，整个街道特别干净，孝周觉得心情大好，路过一家橱窗，看着橱窗里映出的自己不自觉的微笑起来，就是这一笑，吸引了骑着摩托过来的年轻时候的谭老——谭进。
孝周欣赏着自己，原地转了几个圈，裙摆飘扬，又落下，发丝粘在脸上。突然，孝周一转身，准备离开，正好与骑过来的摩托车撞上。
孝周被撞倒，重心不稳，扭到了脚踝，倒在水潭里，狼狈不堪。
谭先生赶紧下车，过去扶。
孝周忍着疼试图起来，不过动弹不得。谭先生过去扶她，疼得孝周大叫，根本动不了，估计是骨折了。
孝周按住自己的脚踝，疼得说不出话来。小腿上还划伤了一道大口子，鲜血涌出来。
谭先生横抱起她来，向着医院跑，一路上一直道歉，神情紧张态度诚恳，道得孝周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医院不远，谭先生连闯几个红灯，还差点让别的车给撞了。
“慢点儿，死不了，你撞我一次还不够，还想再来一次啊。”孝周有点哭笑不得。
到了医院，检查完，小腿骨折，外加一处划伤，别的无碍。孝周对骨折不以为然但是对小腿上的划伤特别在意，以后要留疤的，裙子就不能穿了。这对她来讲，比废条腿还严重。
孝周住院，谭先生也住进病房照顾她。
谭先生知道了孝周特别怕留疤，就每天给她煲鸽子汤。鸽子汤可以促进伤口愈合，修复伤疤。初尝谭进煲的鸽子汤孝周还是非常惊喜的，她没想到一个大男人竟然能煲这么好喝。当孝周足足喝满一个月后，说什么都不想再喝了。
“能祛疤。”谭进说。
“留疤就留了，我认了。”孝周说。
“我今天改良了一下。”谭进说。
“不吃不吃不吃，我不吃。”
谭进打开保温桶的盖子，给孝周看了一眼，孝周眼睛都亮了，保温桶里不是鸡汤而是她梦寐以求的冰淇淋。
“给我给我给我……”孝周要抢，谭进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说，“小声点，别把护士招来，医生不让你吃生冷，影响骨折愈合。”
“那你还偷偷拿来给我吃。”孝周高兴坏了，这比买到一支口红还高兴。
“你不是想吃嘛。”
“影响康复我多躺几天你也能多照顾我几天。”孝周挖了一勺放进嘴里，好好享受这久违的味道，“香草和草莓混合，你怎么我爱吃这口？”
“我听到了你说梦话。”
孝周觉得此刻很幸福，不知道是喜欢上了这个人还是喜欢上了被照顾的感觉。
期间，谭进按照医生的嘱咐帮孝周进行骨折康复训练，避免不了身体接触，如果不排斥异性的身体触碰，那么两人便有了在一起的基础。
有一次谭进帮孝周揉腿的时候孝周突然问道，“你为什么撞我？”
“啊？”一下把谭进问蒙了。
“我的意思是，你是无意撞的我，还是有意的？”
“有意的，有意的。”谭进下意识回答。
“哦。”
俩人半天不说话，谭进终于开口了，“你身子弱，出了院外我继续照顾你吧。”
“哦。”孝周低下头说。
“出了院他也一直照顾我，自然而然我们就在一起了，谁也没有表白，然后就是这么一辈子，挺无聊的。”谭夫人说完，咳嗽了两声，然后捂着胸口，眉头拧在一起。
谭明赶紧拿药给母亲吃。
“后来他就都忘了，我挺失落挺难过的，说忘就忘。”谭夫人的眼睛里有泪光在闪。
“幸好，我没忘记，我记得就好，一样的，我们谁记得都行，有一个人能记住就好，我可以讲给他听，还有好多的照片、视频、日记，他忘记了，我反而记得更清楚。”谭夫人又说，像一个伤感的少女。
许愿突然说，“如果有一个机会，能让谭老重新记起来，您……”
许愿还没有说完，被谭夫人打断，“我知道你们的心是好的，我坚强着呢，没事儿，就算真有，又能怎样？重新记起来记不起来都没关系，我们现在挺好，就算真有的话，我也许并不会同意，现状挺好。”
说完谭夫人站起来，“到点了，我去看看老谭，你们先吃。”
谭夫人走后谭明小声说，“不要让老太太知道了，她站在我父亲的角度，我站在父母的角度，父亲记起来无论是对他自己还是对母亲都是一件好事儿，按照约定我会让你们取走我的一段记忆。”
许愿道，“按照约定，我们必须征得当事人的同意。”
谭明顿了顿，“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