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2016年8月14日晚上
这顿晚饭吃得很漫长，我们有说不完的话，回忆不尽的曾经。
出来后差不多十点了，孝周说，“回家吧。”
“还不到时候。”说完我拉着她上了摩托车。
四十年前这里还是一座小城市，时间飞逝，日新月异。二十岁的时候这里开了第一家电影院，当时票价很贵，我买不起，孝周家庭条件好，偷偷买了两张票请我看，我反而跟她大吵了一架。后来我们就没再进过电影院。
我欠她一张电影票。
正在的热映几部爱情片，《谎言西西里》、《那件疯狂的小事儿叫爱情》、《微微一笑很倾城》等等，对我来讲都是一些生面孔。
孝周说，“看港片吧，《使徒行者》，张家辉、古天乐、吴镇宇，他们也老了。”
看完出来后我还煞有介事的评头论足一番，“比当年的港片差了不少味道。”
孝周没搭茬又开始劝我回去睡觉，说我的身体不能熬夜。
我看她一眼，刚要开口，她便知道我会说那句“今晚听我的”，于是她无奈的摇摇头。
我带着她直接杀向一家酒吧，到了门口她死活不进去。
“丢人，多大年纪了你？再说了，咱俩的身体都不能喝酒。”孝周有些生气了。
“不喝酒不喝酒，水都不喝。”我说。
“那你带我来这干嘛？”
“我特别怀念咱们年轻那会。”
“现在的年轻人跟咱们那时候不一样，听我的，回去了。”
“就是不一样了，所以才要体验一把嘛。”
“咱们可以体验别的新型生活方式啊，再说了你都五十多岁的人的，还以为会有小姑娘泡你啊。”
最后孝周拗不过我，跟我进去了。
十二点，人渐渐多了起来，现在的年轻人不熬夜都不知道怎么过这一天。这家酒吧不算静也不算闹，孝周对电子音乐有点不太适应，年轻的时候她更喜欢布鲁斯多一些。
所有人都看向我们，大抵是从没见过我们这岁数都人来夜店，还是成双成对来的。孝周跟在我后面，低着头，一直拽我衣服。而我却没有丝毫的不好意思，我觉得当时还挺美。更美的，即将要开始，跟孝周一起。
我把孝周带到一张桌子前，让她坐下，“你等我一下，马上回来。”
孝周乖乖的点点头。
我到吧台放了首曲子，是昆汀电影《金刚不坏》里的一首插曲，《hold tight》。强烈的摇滚布鲁斯的节凑响起，曲风突变，整个酒吧的人一怔，也许他们从未听过这么老的歌吧，或者没从在这种场合下听过。
我走到孝周前，伸出一只手，“美丽的小姐，我能邀请你跳一支舞吗？”
孝周摇摇头，我直接拽起她来，用力有些过猛，她扑倒我的怀里。
我带她来到舞池中央，所有人都给我们让了一条路。
在强有力的节奏下，我带动着孝周的身体跟着节拍动。她的身体慢慢苏醒，从前跳舞的感觉渐渐的回来了。
在场所有人都惊了，他们从没见过跳得这么嗨的老太太。
“我知道你太久太久没跳舞了，肯定很想跳。”我大声冲她喊。
“谢谢你。”她贴在我耳边喊。
接着，所有人加入了进来，开始摇摆。
歌曲到了尾声，我拉着孝周从人群中跑了出来，离开酒吧。
8
2016年8月15日凌晨
最后一站，海边。
哈雷飞速地行驶在黑夜里，我感觉自己还年轻，像个骑士，身后是公主，我正私自带她去一个美丽的地方约会。
风吹在身上，特别舒服，特别自在。
沙滩上有一根很粗很粗的枯树干，我们光着脚，挽着裤腿，坐在上面，哈雷停在不远处。
“记得吗，是我教会的你游泳。”孝周说。
我点点头，“我从小怕水，学了好久才会学，半个月？还是一个月？”
“一个多月吧，笨死了。”孝周笑。
“记得我们第一次正式约会，我带你来海边，我们并排着走在沙滩上，浪打过来，没过脚面，你突然把我推下水。”
“当时我不知道你不会游泳。”
“你下去救我，我骗你给我做人工呼吸。”
“但是真是吓死我了，你要是真淹死了……”
“那我的鬼魂就缠你一辈子。”
海浪打上来，冲上来一块贝壳，我跳下树干，向着大海走去。
孝周在后面喊我，“你去干嘛？”
我没回应也没有回头，走进海里，深吸一口气，一个猛子扎进去。刚才突发奇想，再次假装溺水，跟孝周开个玩笑。
我沉下去，憋住气，等着孝周下来。
在水里的时间过的非常漫长且煎熬，几乎到我的极限了，还是没有看到孝周下来，再也憋不住了，钻出水面。
吸了几口空气后，我发现岸边没有孝周，哈雷依旧停在那里没动。我转身看了看海面，没有她。突然，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了上来，我赶紧上岸跑到树干前，绕了个圈也没有发现孝周。
不会是刚才去救我，就没上来吧。
那一刻，我真想淹死自己，这么大年纪了，她的体力肯定不行的。
我疯了似的，再次冲向海里，连滚带爬。潜下去，却没有发现孝周的身影，我继续往深了潜，体力消耗殆尽，气也没了，本能的回到海边，脸上的海水淌下来，混着泪，又咸又苦。
就在我绝望的时候，在远处看到一个小小的身影，在冲我招手，我奋力游过去，是孝周，我一把抱住她，“吓死我了你。”
“你不是想吓我吗？没得逞吧，我还不了解你，你随便做一种表情我就知道你要做什么。”
9
2016年8月15日清晨
太阳从海面跳出来，整个世界都有了光。
我们靠着树干坐在沙滩上，享受着崭新的一天。
日出柔和的光照在孝周的眼睛上，特别漂亮。
“你得病什么都不记得后，经常跑过来在沙滩上坐着，一坐就是一宿，我问你在想什么，你说不知道，我知道那种滋味很难受。”孝周说。
“如果我告诉你今天下午五点后我又会重新忘记，你会怎样？”
“重新忘记？”
“我重新都记得最多持续二十四小时，二十四小时以后，我又会忘记你。”我望着她的眼睛。
孝周的眼睛和嘴唇在微微抖动过，半晌才说道，“没关系，我记得你就好，我可以讲给你听，我们有日记，有照片，有视频。”
孝周看向太阳，“这二十四小时已经是老天的馈赠了。”
我攥紧她的手，“这二十年间，你给我讲过多少次我们这一生？”
“不记得了。”
“我还想再听一次。”
孝周看向远方，“四十年前，我二十岁，在仲夏路上被你撞了，骨折，小腿还划伤了，你送我去医院，陪床照顾我，为了不让我小腿留疤你每天煲鸽子汤给我喝，那是我喝过最好喝的汤，你还偷偷给我带冰淇淋吃，香草和草莓味的，差点被医生发现。那时候我就已经开始喜欢你了，出院后我继续装病，让你继续照顾我。后来我好了以后，你开始正式约我，带我去海边，我不知道你不会水，把你推到海里，差点淹死你，之后我们就稀里糊涂结婚了，你连正式的表白都没有过，我真是傻啊，竟然就这样嫁给你了。”
“三十岁的时候，我们有了谭明，我们过得特别幸福。”
“四十岁，你被查出脑血管性失忆症，之前的一切都不记得了，每天的记忆只存在十二小时，当时我觉得天都塌了，两个月过去都无法接受这个事实，每天跟你吵架，你什么都不记得，也不相信我，不相信任何人，那一段儿时间我们糟糕透了。”
“后来，我开始学着照顾你，像你照顾我一样照顾你，才发现，照顾人真的好难。”
“渐渐的，我接受了这一切，每天面对崭新的你，就像每天跟你重新恋爱一遍。”
“然后，腻了，再就坚持，一直到现在，我们五十三岁，都老了，咱俩的身体越来越差，每天吃很多药，不知道我们还能撑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