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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十一、《凤鸣大乾》

作者:佚名.|发布时间:2025-05-23 11:15|字数:11138

  萨摩耶耶 著

  夫君出征十载,凯旋时带回一名女子。

  那女子从马车上轻盈跃下,朝我伸出右手,似要握手。

  见我未动,她俏皮地吐了吐舌:

  “哎呀,忘了你们这儿的女子不兴这个。”

  她转身挽住夫君的手臂,笑声清脆如铃。

  夫君眉眼含笑,任由她贴近,丝毫未觉不妥。

  我冷眼瞧着他们旁若无人的亲昵,心中默念:

  “你俩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卸载‘洋柿子小说’。”

  1

  “夫人,侯爷带着那位姑娘到门口了。”朝露急匆匆跑进来。

  我放下话本子,拍了拍裙摆上并不存在的瓜子壳:

  “走吧顾妈妈,去会会咱们侯爷的红颜知己。”

  顾妈妈一丝不苟地帮我理了理衣襟:“按《内廷规训》,主母见客应当...”

  “知道啦知道啦,”我笑着往她手里塞了块糖,“您这规矩比国子监的夫子还多。”

  刚走到前院,就听见沈黯在怒吼:“宋知意!你是聋了吗?”

  顾妈妈立刻上前,行了个标准的宫礼:

  “侯爷容禀。三日前您派人说要开正门迎客,但按《勋贵仪制》...”

  这位从宫里出来的掌事姑姑腰板笔直,发间银簪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她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本厚厚的册子,哗啦啦翻到某一页:

  “非三品以上官员不得开正门。不知这位姑娘官居几品?”

  沈黯气得脸都绿了。

  这时他身后马车里钻出个黄衣女子,蹦蹦跳跳就要往台阶上冲。

  “小心!”沈黯一个箭步冲过去,那紧张模样,仿佛对方是琉璃做的。

  黄衣女子咯咯笑着转了个圈:

  “沈郎,你忘了,我和这些闺阁里的大小姐可不一样。”

  说罢朝我这边瞥了一眼,突然“哎呀”一声歪进沈黯怀里。

  “《女诫》有云...”顾妈妈刚开口,

  那女子便娇呼一声,引得沈黯忙不迭地查看。

  “狐媚子!”朝露小声嘀咕。

  “妄议主上,扣半月工钱。”顾妈妈头也不回地说。

  黄衣女子施施然走到我面前,伸出右手。

  “姐姐你好,我是萱娘,从今以后要请姐姐多多关照啦。”

  末了,她又状似不经意的样子吐了吐舌头,

  “瞧我,都忘了,你们这的女子不兴这个。”

  “既然沈郎已经告诉你了,那你也该知道,我和沈郎彼此一心一意,是容不下其他人的。不过我这人心善,愿意留下你,给你一口饭吃。从此以后,你就在侯府自己找个院子,过你自己的生活,没事也别出来打扰我和沈郎..”

  “至于这位要教我规矩的妈妈...”说着,萱娘挽着沈黯的手臂,得意洋洋地说:

  “等明日我面圣受封,看你们还敢不敢...”

  我看着她趾高气扬的样子,忽然想起今早收到的密报。

  探子说这位萱娘在安北县悬壶济世,

  不仅免费给穷人看病,

  还著书教女子学医,

  甚至在军营推广沸水消毒之法救了不少将士性命...

  可眼前这个对着顾妈妈翻白眼的姑娘,

  和密报里描述的仁心仁术的女神医实在判若两人。

  我歪着头打量她,

  试图从她夸张的妆容和矫揉造作的动作里找出一点悬壶济世的影子。

  最后只能宽慰自己,

  ‘罢了,可能人家就喜欢这样。’

  毕竟,

  我们大学生,

  主打的就是一个不理解但尊重。

  “沈郎,既然住处尚未备妥,今日我们便暂住客栈吧。”

  说着,她又白了我一眼。

  “只是姐姐不要忘了,明日过后,怕是要你哭着求我进府呢。”

  她咯咯笑着,拉着沈黯就上了车,

  我扭曲着脸望向马车离去的方向,心想:

  ‘你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卸载洋柿子小说。’

  朝露弱弱的扯了扯我的袖子。

  “小姐,还在外面呢,可不能露出这么...的表情。”

  得益于顾妈妈自小的规矩,她还是没能将鬼迷日眼这四个字说出口。

  2

  我本是一名刚上大一的脆皮女大,

  在连续熬夜看小说三周后,不幸猝死。

  再一睁眼,我正被奶娘抱在怀里,

  从乳母丫鬟的只言片语中,我拼凑出一个惊人的事实:

  我竟投胎到了大乾朝礼部尚书的家中,

  想着这个历史上从未出现的朝代,

  唐诗宋词在我的脑中翻涌,

  火药玻璃肥皂和金币在向我招手。

  还未等我实现当上大乾第一女首富,坐拥无数美男的梦想。

  便被一名疑似是穿越者的女子,被这个时代吞噬的消息吓傻,

  她宣扬女性应互帮互助,

  并迅速开办了几家只招收女子做工的肥皂厂和玻璃厂。

  只是,没过多久,

  这位女子被陛下以“妖言惑众”的罪名逮捕,当众施以火刑。

  她解放的女工们被迫回归后宅,

  而她创办的工厂则继续运转,只是工人全部换成了男子。

  从那以后,

  我将二十一世纪的普通女大张子涵忘记,

  收起了心中丘壑,

  学起女戒女德。

  3

  嫁给沈黯,是我精心筹谋的结果。

  倒不是对他有什么儿女情长,而是看中了沈家的特殊境况。

  这个曾经是大乾第一的将门世家,如今只剩沈黯一根独苗。

  坊间都说他命格太硬,克尽族亲,贵女们避之唯恐不及。

  嫁进来时我曾想过,若能与沈黯举案齐眉更好,

  若是不能,便自己生个孩子关起院门清静的过日子。

  倘若他马革裹尸,

  我顶着侯府夫人的名头,背靠三品大员的父亲,也无人敢轻易欺辱我。

  尤其大婚那天,盖头下的我听到他说

  “抱歉,三日后大军开拔镇北关,我必须...”

  差点没忍住笑出声。

  这门亲事,简直是为我量身定做的嘛!

  4

  “夫人!您怎么还有心思啃猪蹄啊!”

  朝露冲进内室,见我正抱着卤猪蹄偷吃,急得直跺脚。

  我嗦了嗦手指上的酱汁:“咋啦?天塌下来也得先填饱肚子不是?”

  “明日要是圣上封那个萱娘做郡主公主什么的,到时候您的面子往哪搁?”

  “噗”我差点把嘴里的肉喷出来,

  “除非圣上突发奇想封她当太后,否则这侯府谁大得过我?”

  要说这大乾朝的律法可有意思了,既不偏帮男人也不偏帮女人。

  主打一个互相伤害!

  女子想和离?行啊,嫁妆彩礼全留下,还得去钉板上滚一滚。

  男人想宠妾灭妻?门都没有!管你什么金枝玉叶,进了门都得乖乖伺候主母。

  前朝有个懿德公主,非要强嫁探花郎,

  进门后摆谱不伺候主母,还半夜敲宫门告御状。

  结果御史大夫当场撞了龙柱,现在懿德公主还在后院给主母捶腿呢!

  那原本前途无量的探花郎,现在真是前途无亮咯~

  “夫人诽谤皇室,罚抄《女戒》百遍。”顾妈妈幽灵般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我手一抖,猪蹄差点掉地上,赶紧朝朝露挤眉弄眼:

  ‘你惹出来的祸,你抄!’

  小丫头指着自己鼻尖,眼睛瞪得溜圆:‘我???’

  5

  镇北关大捷,解了大乾朝多年心腹之患。

  庆功宴上,陛下龙颜大悦,加封沈黯为平北将军,许侯府世袭罔替。

  目光转向跪在沈黯身旁的萱娘时,圣上含笑:“你就是那名女医?果然...”

  “陛下仁德,请容小女子献诗一首!”萱娘突然抬头,打断了圣谕。

  “放肆!”白面太监尖声呵斥。

  圣上却摆了摆手:“准。”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殿内先是一静,随即一位文臣忍不住击节赞叹:“好诗!萱姑娘真乃才女!”

  话音未落,便被同僚拽住衣袖噤声。

  “好个丧气诗!”三公主拍案而起,“庆功宴上念这个,晦气!”

  萱娘顿时面如土色,沈黯急忙叩首:“陛下明鉴,萱娘只是医者仁心...”

  “哦?”三公主冷笑,“沈将军是说父皇不仁,非要这女子来替将士们鸣不平?”

  冷汗浸透了沈黯的背脊。

  “既如此仁爱,”圣上轻抚玉扳指,“朕便封你为蕙心乡君。”

  皇后适时举杯,丝竹声再起。

  “看她那耀武扬威的样子,还以为能封个郡主呢。”朝露在我耳边嘀咕。

  我拈起一颗葡萄,轻笑:“蠢。”

  6

  宴至酣处,前排宁国公家的席位突然骚动起来。

  四岁的小公子贪嘴,竟被一颗板栗噎住了咽喉。

  眼见孙儿面色涨红,宁国公夫人纪老太太急得几乎昏厥,颤声喊道:“快传太医!”

  “听闻蕙心乡君医术精湛,”一位夫人突然提议,“不如请乡君先看看?”

  陛下颔首应允,萱娘却面露难色:“小、小女子不擅儿科,恐怕...”

  “哦?”三公主把玩着玉盏,轻笑出声,

  “战场上开膛破肚的伤兵你都救得,如今倒推诿起来了?莫非...”

  她意味深长地扫了眼面色铁青的沈黯,“是嫌国公府的门第不够?”

  “萱娘!”沈黯低声催促,“救人要紧!”

  萱娘只得挪步上前,动作迟缓得仿佛脚下灌了铅。

  “这般磨蹭,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要她赴死呢。”席间传来窃窃私语。

  我冷眼瞧着她那笨拙的手法,

  手忙脚乱地在小公子背后乱按,时而捶胸,时而拍腹,

  连最基本的发力点都找不准。

  这哪是什么“神医”手法?

  便是我前世那个时代,随便一个上过急救课的中学生,动作都比她标准利落。

  小公子的脸色已经由紫转青,萱娘额角沁出冷汗,手上越发没了章法。

  不知是那板栗卡得不深,还是萱娘当真气运加身,

  她那胡乱拍打的手法,竟真误打误撞将板栗拍了出来。

  宁国公夫人抱着孙儿千恩万谢,陛下龙颜大悦又赐下重赏。

  人群簇拥中,萱娘斜睨过来,朱唇无声翕动:

  “你拿什么跟我斗。”

  朝露气得指尖发颤,我却捻着葡萄轻笑:

  “不急。”

  镇北关那边,是该派出机灵的探子细查了。

  7

  “侯夫人请留步。”

  刚行至宫门处,三公主的贴身宫女石榴快步追来。

  当年我尚在宫中做伴读时,与这位大宫女最是相熟。

  “夫人上月进献的海外香水水,公主爱不释手,连贵妃娘娘都赞不绝口。”

  石榴从袖中取出一个锦囊,“公主特意让奴婢将这个交给夫人。”

  我接过锦囊略一掂量,轻飘飘的,想是银票之类,不由会心一笑:

  “劳烦姑娘替我谢过公主。公主近来可好?”

  “公主一切都好,就是常念叨夫人。”石榴行了个标准的宫礼,

  “说自夫人出宫后,连赏花都少了几分趣味。公主盼着夫人得空多进宫说话呢。”

  石榴顿了顿,又说道:

  “公主知道那日侯爷给夫人难堪的事儿了,今日,就是在给夫人出气呢。”

  “公主还说,若是夫人受了委屈,尽管来找她。”

  说完,石榴福了福身,转身离去。

  目送石榴离去,我将锦囊收入袖中。

  想起从前伴读的光景,如今虽已离宫,这份情谊倒是难得。

  8

  “夫人,这可怎么办啊!”

  朝露的声音带着几分焦躁,在书房里回荡。

  从清晨到现在,她已经在这方寸之地转了不下百圈。

  “自从那日宫宴回来,那小狐狸精可算是扬名立万了!”

  她猛地停在我案前,手指不自觉地绞着帕子,

  “才女神医的名号传得满城风雨,听说这几日上门求医的人,都快把侯府别院的门槛踏平了!”

  我头也不抬,指尖轻轻摩挲着密报上的墨迹:

  那位神医初到时极为低调,

  终日以面纱遮面,连军中宴饮都鲜少露面。

  直到圣旨降临那日,

  “更可气的是,”朝露的声音陡然拔高,

  “侯爷还帮她在城北开了几家‘自助餐’,十文钱就能随便吃!现在满城的百姓都称她是活菩萨,还说夫人就算滚钉板,也该把侯府夫人的位置让给她呢!”

  我的目光仍停留在最后几行字上。

  圣旨到时,这位神医本是断然回绝。

  奇怪的是,她的大弟子只私下劝了几句,

  第二日她便改了主意。而就在她启程入京那日...

  “夫人!您到底有没有在听?”

  朝露一把抽走我手中的密报,转而塞来一个青竹筒,

  “今早刚得的消息,她又开了间玉容阁,几位夫人当场试了那什么...爽肤水?据说脸立刻白了三分!现在满昭都的贵女都疯了!”

  竹筒开启的瞬间,一股刺鼻的酒精味扑面而来。

  我的手指蓦地收紧。

  这熟悉的气息,绝不会错。

  密报最后那句“大弟子突然抱恙”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若我猜得不错,那个能制出酒精的穿越女,恐怕正是这位"抱恙"的弟子。

  只是不知这位惊才绝艳的姑娘,如今...可还安在?

  “夫人!”朝露突然扑到我跟前,拽着我的衣袖来回摇晃,

  “您快想个法子呀!再这样下去,侯爷的心都要被那小妖精勾走了!”

  我被她晃得头晕,正要开口,忽听得门外一声轻咳。

  朝露脖子一缩,静静地站在墙边。

  顾妈妈立在雕花门边,晨光为她镀上一层金边。

  那一瞬间,我仿佛看见了救苦救难的观世音。

  “顾妈妈!”我几乎是跳起来扑过去,搂住顾妈妈的脖子

  “朝露...扣一年月钱。”

  “夫人言行无状,”老嬷嬷板着脸后退半步,“罚抄《女德》十遍。”

  我僵在原地,手中的竹筒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补药补药!

  9

  “姐姐这屋子里的摆设,怕是抵得上寻常人家十年的嚼用呢...”

  萱娘指尖故意拂过博古架上的珐琅彩瓶。

  “谁许你进夫人院子的!来...”朝露刚要唤人,就被沈黯厉声喝断。

  “贱婢!本侯在自己府里走动,轮得到你指手画脚?滚下去跪着!”

  我轻抿着南洋来的咖啡,杯底在案几上不轻不重地一磕:

  “侯爷好大的官威。不知情的还以为您这是要审犯人呢。”

  沈黯脸色铁青,萱娘却已经扭着腰肢坐到了我对面,自顾自地斟了杯咖啡。

  “噗,什么玩意,跟苦药汤子似的...”她将咖啡吐回杯中,

  我拧眉看着她的动作,心想这杯子以后不能用了

  “听说姐姐手里那支海商队,最近在暹罗赚了不少?”

  “怎么?你的珍馐阁亏空了侯府三万两,现在又要来谋我的嫁妆?”

  萱娘眼底闪过一丝狠厉:

  “姐姐这话多伤感情。城北那些穷鬼哪懂得品味...”

  她突然倾身,浓郁的脂粉味扑面而来,

  “但城东新开的店,可日日都有达官贵人捧场呢。”

  “说完了?”我起身掸了掸裙摆。

  “急什么?”她一把攥住我的手腕,尖利的指甲掐进我皮肉,

  “这些年姐姐的吃穿用度,哪样不是记在侯府账上?”

  “我们大发慈悲,只要那支海商队抵债...”

  沈黯适时补刀:“宋氏,你最好识相。大皇子正愁找不到由头收拾你们宋家。”

  “原是要给新主子纳投名状?”我冷笑看着这对豺狼,

  “沈侯爷可知,按《大乾律》,强占妻产者该当何罪?”

  我冷眼扫过萱娘:“我是侯府明媒正娶的夫人,合该花用侯府的银钱,至于你,一未敬茶,二未过聘,也配在这侯府对我指手画脚?”

  萱娘猛地掀翻茶案,瓷盏碎了一地:“三日内不交出商队,我要你跪着来求我!”

  10

  二人刚离府,我便急唤朝露研墨。

  “即刻往宫里递帖子,求见三公主。”

  当今天子年逾花甲,膝下却只两位皇子堪当大任。

  大皇子乃惠妃所出,十五岁随军征讨南蛮时,曾因一时意气坑杀降兵三千。

  消息传回昭都那日,御史台的血书奏章堆满了御案。

  谁知圣上只是轻飘飘赐了个亲王封号,连京畿卫的实权都没给。

  这般暴戾无度的皇子,在我们小说界,最多算个靶子,毫无登上大位的可能性。

  至于五皇子,

  我想起去岁上元节,在御花园撞见的那幕:

  十八岁的皇子被只狸猫吓落了手中的宫灯,竟红着脸对猫儿作揖赔礼。

  张贵妃养出来的孩子,仁厚得近乎怯懦。

  11

  “沈黯宠妾灭妻,如今还要强占臣妇嫁妆,求殿下做主!”

  我死死攥着三公主的衣袖,指尖因用力而泛白。

  三公主慵懒地支着下巴,鎏金护甲在案几上轻轻叩击。

  我心知今日已经不是我哭一哭就能解决,我咬了咬牙,

  起身行至殿中,郑重对公主行了个君臣礼。

  “你果然...看见了。”她唇角微扬,眼底却无半分笑意。

  我后背陡然一凉。

  那日的画面清晰如昨,暴雨如注,我冒雨去送绣样,

  恰看见她在凤仪殿偏室跟着皇后学排兵布阵

  “母后十四岁随父镇守雁门关,一杆银枪曾挑落突厥大将。”

  她突然起身,指尖抚过墙上悬挂的青铜虎符,

  “可大婚那夜,父皇赐的合卺酒...”

  话音戛然而止,只余护甲刮过铜锈的刺耳声响。

  “七岁那年,”她蓦地转身,

  扯开袖口露出掌心狰狞的疤痕,鎏金护甲狠狠划过那道旧伤,

  “我问太傅为何史书无女帝。”

  “那老匹夫说,女子读书不过是为了...相夫教子。”

  熏香缭绕间,她突然掀开身后帷帐。

  满墙的舆图与策论笔记赫然呈现,朱批密密麻麻如血。

  “他们不教,本宫就自己学!”

  “我学兵法权谋,读经史子集。皇兄们会的我要会,他们不会的...我更要比他们强。”

  她突然攥紧案角,指节发白,

  “可满朝文武还是只会说,公主该择婿了。”

  “大皇兄暴戾狠辣,五皇兄昏庸窝囊”

  她突然将茶盏砸在地上,瓷片飞溅,

  “两个废物都能争那个位置,本宫熟读经史子集,通晓兵法韬略,凭什么不能争?”

  我沉默的望着她猩红的眼尾,忽然想起去岁诗会上,

  她对西北旱情的见解让在场翰林都汗颜。那些老臣却只夸她‘闺阁之中亦有见识’。

  “宋知意。”

  她突然抓起案上那本批注殆尽的《孙子兵法》,翻至扉页,

  赫然是一道干涸的血掌印,她嗓音陡然哽咽,

  “及笄那日,母后说...”

  “说这世道,总要有人第一个流血。”

  “孤愿奋力一搏,不知...”

  我凝视着那触目惊心的血印,重重跪地,抬头直视她的眼睛,

  “臣愿为殿下,开这条血路。”

  12

  三日之期转眼即至,可萱娘与沈黯早已自顾不暇。

  先是玉容阁出了大乱子,

  几位用了萱娘特制脂粉的诰命夫人,个个面皮红肿,羞于见人。

  更有城东珍馐阁闹出更大的笑话,

  为省银钱竟用瘟鸡烂菜充数,惹得好几位贵人上吐下泻。

  那掌柜仗着镇北侯与蕙心乡君的名头,非但不赔礼,反倒叫小二将人轰了出去。

  殊不知城东这些金贵人儿,哪个不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

  转眼间,御史台的弹劾奏章便如雪片般飞到了御前。

  朝堂上好戏连台。

  大皇子一派为保新收的武将与钱袋子,亲自下场与群臣争辩。

  唇枪舌剑间,倒把火烧到了自己身上。

  连素日中立的老臣都看不下去,纷纷参他个纵容包庇之罪。

  陛下震怒之下,朱笔一挥:

  ‘削去沈黯镇北侯爵位,萱娘褫夺乡君封号,即日流放北疆。’

  ‘大皇子禁足思过,无诏不得出府。’

  这场闹剧,终是以三公主为我求情,陛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作罢。

  13

  “你是来看我笑话的?”

  萱娘,或者说那个冒牌货,正抓着牢门栏杆叫冤,

  见我走进,她慌忙理了理散乱的鬓发,强装镇定地冷笑。

  我直视她闪烁的眼睛:“真正的萱娘在哪?”

  “她早...”她脱口而出,又猛地咬住嘴唇,

  “你胡说什么?我不就在这儿?”

  “陈招娣。”我缓缓说道,

  “七岁染时疫,被萱娘从乱葬岗救回,收为弟子,悉心教导。”

  “来京途中染病身亡,真是,好巧。”

  她的脸色瞬间惨白。

  “她救你性命,授你医术,待你如至亲。”我步步逼近,

  “你却恩将仇报,害她性命,还顶着她的名号招摇撞骗!”

  “谁让她不肯把沈郎让给我!”她突然歇斯底里地尖叫,面目扭曲,

  “明明知道我心悦沈郎,还日日去给他诊治!装什么清高!”

  牢房里回荡着她癫狂的笑声:

  “我不过求她让个名分,她继续戴着面纱行医,我替她领赏,两全其美!可她偏不...”

  “所以你就杀了她?”我声音冷得像冰。

  “我没想杀她!”她突然扑到栏杆前,“是她自己找死!要不是她挣扎...”

  “就为了一个男人?!”我一把将她按在牢房湿冷的石墙上,

  “你可知道她研制的小儿退热方,能救活多少高烧惊厥的孩童?”

  “她改良的金疮药,能让多少战场伤兵免于溃烂而亡?”

  我的指甲深深陷进她的皮肉:“就为了个薄情寡义的沈黯,就为了一点虚名,把这样的杏林圣手给毁了!”

  牢房里回荡着我嘶哑的质问:“你杀的不只是萱娘,是千千万万本该得救的性命!”

  我再也按捺不住,一把掐住她的咽喉。

  这个冒牌货疯狂挣扎,从怀中掏出一叠泛黄的纸页。

  “别...别杀我!”她嘶哑地哀求,

  “这是她的手书!用密文写的...只有我能译...”

  我松开手,接过那些纸页。

  上面歪歪扭扭的符号,在这个时代的人眼里确实是天书。

  可惜,

  我和真正的萱娘一样,

  都来自未来。

  14

  走出阴冷的牢房,萱娘,不,齐宇的手书在我掌心发烫。

  “我叫齐宇,医学院大三学生。

  莫名其妙来到这个史书上没有的大乾朝,

  成了小乞丐萱娘。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

  能看懂这些火星文的你,

  一定也来自我们的时代吧?”

  纸页在阳光下微微颤动。

  “我把能记住的都写下来了:硝石配比、炼钢法、火药、简易蒸汽机...

  虽然这个朝代终将消亡,但若能让我们的同胞早一百年睁开眼...”

  “虽然现在的我们看不到未来,

  但是我相信,只要我们一起努力,总能多救几个人。”

  阳光突然刺得眼睛生疼。

  不知不觉中我走到城西那间焦黑的刑场,传说中另一位穿越女子的葬身之处。

  那位穿越女被烧死前,还大声喊着:“女性就该团结起来帮助女性。”

  听老人们说,那日她被绑上火刑架时,明明晴空万里却突然电闪雷鸣。

  百姓跪了一地求情,可官兵硬是将人拖进屋内活活烧死。

  我抚摸着焦黑的梁柱,突然想起齐宇手书上斑驳的水痕。那分明是泪渍。

  “啪!”

  一记耳光在空荡的刑场格外清脆。

  同样是穿越者,她们一个行医救人,一个办学兴教。

  而三公主生在这封建时代,却敢争夺皇位。

  只有我,明明来自现代,却只会躲在侯府后院贪图享乐。

  远处打更的声音惊醒了我。

  擦干眼泪,我转身朝皇宫走去。

  这一次,该轮到我站出来做点什么了。

  为了那些死去的老乡,

  为了天下女子,

  也为了我自己的良心。

  15

  “殿下是觉得,我该把这些功劳据为己有?”

  我将齐宇的手稿和海外寻来的土豆、玉米、红薯等粮种恭敬呈上。

  三公主仔细翻看那些泛黄的纸张,突然抬头:

  “这些足以让你名垂青史,为何要记在一个死人名下?”

  “因为她本该活着看到这一切。我只是替她完成心愿罢了。”

  三公主沉默良久,然后直视我的眼睛,

  “待本宫登基那日,第一道圣旨就是为齐宇立传。”

  就这样,我与工部的匠人们开始了日夜钻研。

  好在,我穿来的时候才上大一,

  要是再晚一些,这些高中知识,

  想必我都要忘记了。

  16

  九月初秋,陛下携皇亲贵胄赴西山围猎。

  我这般“前犯官家眷”,自然被留在了冷清的侯府。

  谁曾想,这竟是场鸿门宴。

  “轰——”侯府大门被叛军撞开的瞬间,顾妈妈和朝露一左一右将我护在身后。

  陈招娣踩着满地碎木缓步而来,猩红的斗篷像抹未干的血迹,

  腰间短刀上还滴着血,显然是一路杀进来的。

  “姐姐,别来无恙啊。”她笑得甜美,眼底却淬着毒,

  “沈郎特意让我来问候您——毕竟,您可是他明媒正娶的‘正室夫人’呢。”

  我强压着心头寒意:“陛下待你们不薄,为何要造反?”

  “待我们不薄?”她突然尖笑,

  “把我流放边关叫不薄?把沈郎革职查办叫不薄?”

  她猛地逼近,血腥味扑面而来,“不过没关系,等大皇子登基,沈郎就有从龙之功!至于您...”

  她故意拖长声调,欣赏着我紧绷的神色。

  “陈招娣!”朝露厉声喝道,“你不过是条忘恩负义的狗!”

  “啪!”一记耳光将朝露打倒在地。

  陈招娣踩着她的手背,阴森森地说:“不急,等我料理完你家主子,有的是时间慢慢收拾你。”

  我心头一紧,下意识要去扶朝露,却被顾妈妈死死拽住。

  “夫人别动...”顾妈妈吓的声音都在发抖,却仍挡在我身前。

  陈招娣欣赏着我们惊恐的表情,慢条斯理地抽出短刀:

  “说起来,还得谢谢姐姐当初在牢里没杀我。为了报答这份‘恩情’...”

  她突然暴起,“我送你们主仆一起上路!”

  刀光闪过,我下意识闭眼,耳边传来“噗嗤”一声利刃入肉的闷响。

  “京南护军奉公主令护驾!”

  预想中的疼痛没有到来。

  睁眼只见陈招娣捂着流血的胸口,不可置信地瞪着突然出现的官兵。

  那护军首领见我们没事留下几名亲卫绑了叛军便疾驰而去,我们三人却还僵在原地。

  “顾妈妈!”我突然发现她后背一片血红,顿时魂飞魄散,

  “您伤到哪了?朝露快拿金疮药来!”

  “别...别碰...”顾妈妈突然倒抽冷气,整个人直挺挺栽了下去。

  我手忙脚乱去扶,却听她龇牙咧嘴:“腿...腿麻了...”

  原来那血是溅上去的。

  我双腿一软,差点跪倒在地。

  刹那间,劫后余生的笑声混着眼泪迸发。

  我们三个瘫坐在血泊里,又哭又笑地抱成一团。

  17

  后来三公主才将西山猎场的惊变细细说与我听:

  那日大皇子借着宴饮之机,突然发难。

  御前侍卫护着陛下突围时,才发现整个西山猎场早已被叛军团团围住。

  五皇子一时情急上前救驾,反被叛军所擒。

  正当大皇子持剑逼宫之际,三公主率宁国公府私兵与京都守军杀到。

  想来出身于将门宁国公府的皇后娘娘,暗中早已部署妥当。

  沈黯这个叛军前锋,被三公主亲手斩于马下。

  大皇子见大势已去,竟挟持五皇子夺路而逃。

  陛下爱子心切,竟默许了他的逃亡。

  谁料三公主弯弓搭箭,一箭穿心,大皇子当场毙命。

  五皇子也从疾驰的马上重重跌落。

  事后,陛下罚三公主在太庙跪了三天三夜。

  可五皇子的双腿,终究是废了。

  如今陛下膝下无嗣,群臣日日上奏要过继宗室子。

  陛下却躲进后宫,专宠年轻妃嫔,盼着老来得子。

  可岁月不饶人,陛下渐渐在政事与后宫之中力不从心,

  最终,陛下不得不将部分朝政交由无子的皇后处置。

  而皇后暗地里,将奏章一本本送到三公主案头,手把手教她朱批御览。

  就这样,大乾的皇权如同春雨润物,悄无声息地过渡到了三公主手中。

  18

  三年后,陛下还是没能在后宫耕耘出子嗣,

  朝堂上请求过继宗室子的奏折已堆积如山,年迈的陛下渐渐力不从心。

  这日三公主侍奉汤药时,轻声道:

  “父皇,那些宗室子终究不是您的骨血。”

  三公主跪在龙案前,鎏金护甲轻叩着青玉镇纸,

  “若儿臣承继大统,即便日后我儿无嗣需过继宗室之子...”

  她突然抬眸,眼中似有星河倾落:

  “这大乾的万里江山,世世代代流淌的,都将是您的血脉。”

  烛光下,陛下浑浊的双眼突然清明了一瞬。

  翌日大朝会,当陛下颤抖着宣布立三公主为皇太女时,满朝哗然。

  但这三年来,皇太女早已将六部要职换上了自己人。

  几个跳出来反对的老臣,第二日不是告病就是被查出贪腐,

  满朝文武这才惊觉,这位公主殿下早已布好了局。

  从此皇太女开始代父临朝。

  一年后,在一场隆重的禅让大典上,

  三公主接过传国玉玺,完成了这场不流血的权力更迭。

  19

  新帝登基后,颁布了四条诏令:

  其一、为齐宇立传、为那位被烧死的穿越女立碑。

  其二、封礼部尚书之女宋知意为吏部侍郎。

  其三、增开恩科,准女子应试。

  其四、鼓励光大女子出门做工、读书。

  四条诏令一出,群臣哗然,纷纷跪在太极殿请求女帝收回指令。

  “陛下,女子抛头露面成何体统。”

  “诸位爱卿倒是说说,朕这个女子坐在龙椅上,可还体统?”

  “臣等绝非此意!只是女子都去读书做工,这家宅如何安宁。”

  “家宅不宁?张大人你少纳两房妻妾,家宅想必比现在要安宁许多。”

  女帝缓缓起身,一字一句质问着:

  “还是说...你们怕女子见识了天地,就再难困在方寸之间?。”

  “陛下又没说所有女性都要出来做工考科举,不愿意的夫人小姐还是可以在后宅嘛。”

  另一位大臣打着圆场。

  朝臣还想再多说什么,却被强势的女帝镇压,

  散朝后,这些持反对态度的朝臣聚在一起,商量着要如何破坏女帝的诏令,

  还未等他们具体实施,便被女帝处置,或革职,或抄家。

  女帝以雷霆之势表明了她的态度,

  朝臣也渐渐明白了这位新帝并不是笼中的鸟鹊,而是食人的猛虎。

  自此,再无人敢置喙半句。

  20

  “那海外的种子,是你自己找到的吧。”御书房内,女帝向我问道,

  她语气冰冷,听不出喜怒。

  “还有那枪炮,真是个好东西,轻轻一按,便能杀人于百步之外。”

  “宋卿。”女帝忽然起身,九凤步摇纹丝不动,

  “你既有这般能耐,又有富可敌国的海贸生意,为何要扶持朕?”

  冷汗顺着脊梁滑下,我重重叩首:

  “臣自幼顽劣,只知斗鸡走马。若非陛下...”

  “朕要听真话!”

  龙案被猛地一拍,震得那支火铳模型铿然作响,连案上奏折都颤了颤。

  女帝凤眸微眯,声音沉冷如霜:

  “封爵你不要,赏赐你推辞,宋知意,你口口声声忧国忧民。”

  她忽然倾身,九凤步摇的珠玉簌簌晃动,在我眼前投下细碎阴影:

  “还是说...你图的,比朕想的更大?”

  “那臣就以死明志!”我倏然拔出发间银钗,寒光一闪间已抵住咽喉,

  “只求陛下明鉴,臣扶持您,只因这天下再找不到第二个能容女子施展抱负的明君!”

  银钗刺破皮肤的瞬间,一股力道猛地击在我腕上。

  女帝不知何时已来到跟前,龙袍袖口被钗尖划开一道口子。

  “你...”她攥着我的手腕微微发抖,眼底闪过一丝我从未见过的慌乱。

  静默在殿内蔓延。

  最终女帝松开手,转身时步摇轻晃:

  “去吧,恩科在即,朕还等着你这位吏部侍郎替朕选拔人才呢。”

  我重重叩首,额头抵着染血的地砖。

  “臣...告退。”

  踏出门口时,我回头望了眼她孤身立于窗前的身影,

  月光为那袭龙袍镀上银边,却照不暖分毫。

  我们终究,都在这条路上失去了曾经的自己。

  21

  新朝首开女科,朱雀街放榜那日万人空巷。

  最终金榜题名者,进士五人,举人十二,秀才二十有三。

  女帝于紫宸殿亲赐朱袍玉带。

  五位女进士中,三人入翰林修史,二人外放知县。

  其余三十余人,皆领了州学教谕之职。

  一位江南来的举人娘子跪地泣道:“臣女定当竭尽所能,让天下女子都敢进这考场!”

  女帝抚案轻笑:“记住,你们要教的是《春秋》《尚书》,不是《女诫》《内训》。”

  她望着殿外纷飞的杏花,

  “三年后,朕要看到更多朱衣女子立于这朝堂之上。”

  22

  十五年后,大乾朝兵强马壮,国库充盈。

  在我的再三劝说下,女帝终于下旨东征倭国。

  令人意外的是,她竟钦点了宁国公府那位三代单传的小世子为主帅,

  正是当年宫宴上被板栗噎住的小公子

  原来宁国公府当年为保爵位,将这位小姐自幼充作男儿教养。

  直到她十岁那年,大乾女子已可入朝为官,老国公才颤巍巍地向女帝请罪,道出真相。

  出征那日,身披银甲的小将军突然向我拱手:“宋大人,临行可否赠诗一首?”

  我望着猎猎旌旗,憋了半天终于道:“怒涛千帆征碧海,不灭倭国誓不还。”

  (对不住了王昌龄,穿来四十多年,我作诗水平还是这么烂,只能抄抄。)

  “不灭倭国...誓不还。”小将军轻声重复,眼中骤然迸发出惊人的光彩,

  “末将定不负此诗!”

  很快,整片码头都回荡着震天的呐喊:“怒涛千帆征碧海,不灭倭国誓不还!”

  清风拂面,我望着逐渐远去的战船,突然泪流满面。

  ‘齐宇,还有那位不知名的姐姐,你们看到了吗?’

  我在心中默念,

  ‘女子不仅能读书做官,还能披甲挂帅了...我们真的改变了这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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