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竞尧开车带童佳离开了长春市区,往近郊的方向驶去。
路上林竞尧问童佳是怎么知道周芮的事的,童佳也没和他掖着,告诉他有人寄了张光盘过来,里面是些不怎么好的内容。
她没说具体的画面,他也没问,估计已经知道是什么。
一路上两人说话不多,都有心事,彼此沉默着。
童佳心想既然他说会让她知道真相,她愿意给他时间,她已经等这一天很久了,差不了多少时候。
好在路途并不算遥远,一小时不到便抵达了目的地。
下了车见到门口石刻的招牌,童佳才清楚林竞尧把自己带到了一处公墓。她突然想到或许来这里和Sky有关。果然,下一刻林竞尧就告诉童佳Sky和他的家人全葬在这里。
正值黄昏,公墓里几乎没什么人。林竞尧在管理处买了香烛和几沓纸钱,又买了个花篮,便带着童佳往Sky所葬的那排墓地走去。
那是个四四方方的三穴墓,Sky和他老婆还有五岁的儿子都葬在一起,墓碑上刻着一家人的姓名,还嵌了照片在上头。挨着他们的是sky父母的双穴。
林竞尧用手拔了边上肆意生长的野草,又拿出事先准备的布在墓碑上擦拭。
而当他做这些的时候童佳就站在边上,不知道该怎么帮忙,只能眼睁睁看着。
她没想到他带自己来的是这么一个地方,但既然来了,她就乐意听他的安排。她也猜到他的事可能和Sky有关。谁叫Sky是他大哥,也是他一直崇拜的人。
林竞尧把两块墓地一并清扫干净,点了香烛。他给Sky父母上了炷香,又给Sky他们上了九支,顺便把买的纸钱给烧了。等这些做完,他点了支烟。
童佳默默站在那里,在等他开口。
林竞尧似乎酝酿了一下,等一支烟抽完了才说:“佳佳,知道Sky是怎么死的吗”
童佳“嗯”了一声,直接回道:“知道,我让同事查了五年前的新闻,说是被炸死的。”
“新闻还说什么?”林竞尧问,他语气有点平淡,没什么大的表情。
童佳说:“是因为抢地盘,得罪了长春这里的嘿社会,被黑吃黑炸死了。”
林竞尧眼眸垂着,盯在那几炷香上,“黑吃黑?”他神色晦暗地笑了笑,“新闻上这么说的吗?”
童佳已经觉出些什么,但是还是点了点头,“是的,新闻这么说的,除了新闻,省台的法制节目也提到了,说是一起嘿社会性质的灭门案。”
林竞尧什么都没说,突然冷笑了一声。
他仰起头,望向无尽的天空。
长春的初秋来得早,这会儿已经有了点凉意。童佳扯了扯自己的薄外套,跟着他一起望向远处,晚霞的余光染了一整片苍穹,墓地里空旷,远处天与地之间相接的霞红色竟然为此时此地增添了一抹悲怆的色彩。
童佳就站在林竞尧身后,她视线落回,看着他的背影。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起了自己曾经获奖的那部纪录片。不过那个时候纪录片里的主角是她自己,地点在东南亚某一处的苍穹之下。
也是这么一个角度,她孤独的站在天地之间,仰望着星空。她想起自己那时的心情,那种无望和期盼,沉沦与释然胶着在一起,令她又痛又喜。
而此刻,望着这个男人背影,她又徒生感叹。这感叹来自于他散发出的悲悯感,那道孤立于旷野中的身影像是一个有着苍凉况味的故事一样,幽幽散发出令人悲痛的感悟。
童佳忍不住走向前,从身后抱住了林竞尧。
她的心贴在他背上,脸颊也贴在他背上,整个人贴住他。她知道他或许又在为Sky的死难过了,因为她看出他人在颤抖,那是大脑无法控制的神经反射。但所有事都有因果,要不是Sky一心做大,也不会惹来这般横祸。
她想劝他,走到他身侧轻拍他的背,未料林竞尧先开口了。
他的声音带着些哽咽,“佳佳,Sky不是因为抢地盘而死的,他是因为我。”
童佳一愣,侧过脸看他。
“他根本不是混黑的,挣什么地盘?”林竞尧自顾自继续说道,“当时是周志雄和周芮想找出我,才拿他当诱饵,我一直没出现,他们才炸死了Sky。佳佳,你知道吗,他被炸死的时候,就和我隔着十米的距离,他是来找我的,我却无能为力,只能躲在暗处,连出去的勇气都没有。你知道吗,他的手就掉在我跟前,我认得那只手。”
林竞尧痛苦地回忆着,声音都变得嘶哑,他还是背对着童佳,没有说出Sky的真实身份,他故意隐去那段,只说了个大概。他的职业操守令他时刻警觉,不到万不得已,哪怕最亲近的人,也不能全盘交代。
童佳也没有继续追问细节,只一味的认定是他和SKY惹到了周志雄他们。
她知道他应该是落泪了,却没办法用语言来安慰,因为这种生离死别只有当事人经历过才会知道有多痛,旁观者永远体会不到。所以她愿意作为聆听者,让他有个宣泄口。
童佳一下下轻抚他的背。
林竞尧情绪仍有起伏,但较之前已经平静了不少,他继续说:“我后来时常作噩梦,梦见的就是那天爆炸的场面,可是在梦里被炸死的人不是SKY却变成了你。佳佳,那个时候我真的很害怕,我无法想象,哪一天梦境变成现实。”
“所以,所以你就一声不响离开了是吗?”
林竞尧没回答,但是答案已经不言而喻。
他转过身,抱住童佳,许久后又说了声对不起。
童佳缓缓合上眼,任他这样抱着。
她心里不知道是难过还是生气,还是有其他的情绪在,总之十分难受。
其实她应该生气的,但这个时候却怎么都气不起来了。因为她知道他还未说出来的那些才有可能是他当年选择离开的最终原因。
而对于她所知道的那段,周芮对他的凌辱,才是她最为他伤心的。
两个人这么抱着,没多久香就烧到了尾部,香灰整齐落了一排在大理石板上,像某些事情早已尘埃落地,无法挽回。
童佳在悲戚,为林竞尧也为自己。她一直觉得自己的克制力不错,没想情绪比林竞尧还丰满,她还有些话要和他说,想开口却觉得时机和地点都不对。
的确,两个人还没动呢,巡逻的管理员从这排的头朝着他们走了过来,边走边对着他们俩大声提醒:“要关门了,你们赶紧的,没灭干净的明火记得灭干净了,天气燥,可别引起火灾。”
本来就是带着童佳来看一下Sky,顺便解释自己当初为什么会离开的,话说完了自然要走,更何况天的确已经暗下来,这地方阴气足,难免会有些科学无法解释的东西存在。林竞尧整理了一下墓地前的灰烬,又对着墓碑看了一眼,才又喃喃了一句。
随后,他牵着童佳就往门口走。
而童佳隐约听到他在说:“我走了,之后再来看你就是给你正名之时,Sky,保佑我这次行动顺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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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他们坐回车上,童佳才问:“现在我们去哪?”
林竞尧手搭在方向盘上,想了一会儿,转头看她,“佳佳,现在你知道了当年我离开的真相,所以,你原谅我了吗?”
童佳心里虽然还有不少疑问和难跨过的砍,譬如他和周芮,又譬如他后来怎么会去榕城的,还有他现在在榕城的事业。但她心里却早就下定决心,想要和他再来一次。但这个决心毕竟只是她单方面的,她还要试探一下他的意思。
她反问:“原谅了又如何?你要和我重新开始吗?”
还以为他会说考虑一下,没想到他凑过来,在她额头亲了一下,凝视着她说:“我从来没有放弃过你,佳佳,你相信我,只有你可以选择放弃我,我从来不会放弃你。我希望得到你的原谅,也是因为我害怕你离开我。”
因这么一句,童佳的脸又红了,不过她不想让他觉出自己的心绪,怼他:“是吗?那是谁在榕城的时候硬说让我忘了他,硬说那已经是过去了,还说我们已经分手了?”
林竞尧完全没想到童佳会在这个时候翻旧账,不过他了解童佳,能这么说话多数就是已经原谅他了,但他还是顺着她的话开始耍无赖,“不是我,那是林竞尧说的,我是林伟!”
还真有他的,童佳不想理会,别过头。没想到被他用手一掰,脸又转了回来,紧接着一个吻又落了下来。
不过这一次不是深吻,只是一个浅浅的碰触而已。条件并不允许他们在车里缠绵,管理员急着关门,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用手敲他们的车窗户。
林竞尧做了个不好意思的动作,启动车,踩油门把车开了出去。
童佳还懵懵的,看到车上了主干道才问他:“现在我们去哪里啊?”
林竞尧看着前方,“离开长春,回榕城。”
童佳觉得走得太急,嘟囔一句,“这么快就走了?你也不去我们住的地方看看?那里要拆了!”
她只是一说,明白过去的总归要过去。
林竞尧扭头看她一眼,突然笑了。
童佳对他这一笑十分不满,好像她需要努力才能放下的东西,在他眼里却一文不值。这种冷淡的态度令她很生气,又想和他翻旧账,没想到他说:“傻瓜,那地方我去过了。”
她不信,问他什么时候。
他说:“那天早上离开长春去办事的时候,就先去这套房子看了一眼。”
童佳还是不信。
他让她去翻他的行李袋。
童佳还真翻了,最后在最底下翻出一个打火机来。这是她当年给他买的华伦天奴,推连杆机头结构,很少见。因为见过方有业在用,所以童佳也给林伟买了一支。其实价格不贵,但林伟一直当宝贝一样不舍得用。为此,童佳还曾笑话过他。她告诉他这种东西一定要常用才会有岁月痕迹,崭新的没有任何历史感,也就缺乏了价值。
她这么说了,他才一直带在身上,只是当年离开长春的时候走得太急,属于当夜跑路,那火机就被他留在了换下的衣服里。
后来童佳回长春整理这套房子的时候才在他的衣服口袋里摸出这只打火机来。
她一直保存着,放在长春家里。现在在他手上,可想而知他是真的回去过了。
她无言反驳,也就索性不再说话,把打火机又好好收入旅行袋中。
林竞尧的视线仍在前方,眼角瞥见她把东西收好了才又开腔:“佳佳,这房子太破旧,拆不拆是迟早的事,我知道你舍不得,但这不是我们的全部。我们会有新的家,你和我的。”
说的信誓旦旦,好像她已经同意要和他在一起了一样,她自然不服气,问他:“谁说要和你在一起了,我还没想好。”
“没想好你等我五年?是谁拉着我说重新开始好不好?我可还记得在榕城的时候,池爷家,你搂我搂得我都快窒息了,又哭又闹要和我在一起的又是谁?”
还真是睚眦必报,林伟的作风。
童佳也不示弱,说:“是我,不过我当时求在一起的是林竞尧,不是林伟!”
一句话直把林竞尧堵得没话说,他又笑了一声,干脆执起童佳的手在唇上亲了几下。
童佳另一手握拳在她身上砸了几下,他一晃,单手方向盘有点打滑,他又打直方向盘,觉得有点不得劲,松开童佳的手换成两手紧握。
他神情开始变得有点紧张。不一会儿的功夫,奔驰的表盘上跳出故障提示。还真如他所料。
童佳见他表情就知道出问题了,问他:“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他神色紧绷,声音却很冷静,说道:“你坐好了,刹车出了点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