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扶音起来时,已是日上三竿。
暖暖的正午阳光洋洋洒洒地落在她裹着锦衾的身上,纤弱的玉肩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痕迹,红的紫的,看上去有些触目惊心。
两名侍女恭敬地将王姬扶起,手中捧着刚刚上贡的鲛绡软烟罗,扶着她下床,给王姬披上柔软的布帛,搀扶着她一直来到后殿的浴池内。
星辰汤上洒满了嫩粉莹白的花瓣,细细望去,有杜若,还有山樱,漂浮在盈盈水面上,香气萦绕,水汽氤氲,引人沉沦。
扶音挥手让侍女们退下,自己在浴池内舒服地泡了一个时辰才出来。
身心皆被温热的池水拥抱着,前几日的疲劳逐渐纾解,扶音觉得自己终于活了过来。
终于泡完出来,小公主披上柔软如月光的烟罗衣裳,拿过一边案几上的新鲜海棠酥,缓缓走进前殿。
“音儿泡得可舒服?”
那人早已醒来,正端坐在长长的案几后握着本竹简在看,神情很是认真,似乎在考虑什么要紧之事。
直到扶音过来,周身的肃杀之气才顿消。
“嗯。”
扶音缓缓走向他,还未至他身边时,握着竹简的大手空出一只,一把搂住她的软腰,扶音顺势就歪进了他的怀里。
他真是越来越霸道了。
自从回宫后,简直是肆意妄为。
不过眼下这宋宫也无人敢置喙他,他爱如何便如何。
譬如眼下,硬是要从她的嘴里抢走还未吞下去的海棠酥。
末了还用手指细细摩挲着她的唇瓣,低低叹道这海棠酥怎么永远都没有音儿甜。
扶音嗔了他一眼,又被欺负了几口,这才乖乖窝在他怀里,如同幼时一般,与他一起看着成堆的奏折和竹简。
案几旁摆着两碟碧落清茶,三盏芙蓉糕,剩下的便都是海棠酥。
全是她爱吃的东西。
白玉小手伸出去,拿过茶点品尝一小口,剩余的就握在手中,也没有放回去。
扶渊手指翻过一页奏折,眼睛也未向下看,只微微张嘴,半枚酥脆的芙蓉糕便喂到了他口中。
他们二人做这些已是极为熟稔,仿佛天生便是一个完整的圆,除了彼此,再无人能如此默契。
扶音陪着他看累了,便躺在他的膝上,如云长发倾泻至地,手中捧着本他递来的神怪述异随意翻着。
有时遇到好看的故事,便说出来与他分享。
过了片刻,扶音还是忍不住心头的好奇,她总觉得阿渊哥哥方才神情不太对劲。
杀伐之外,还有一丝犹豫,可片刻之后,犹豫便成了更为深刻的决绝。
他们二人向来无任何事情隐瞒对方,因此扶音扯了扯身上人的袖子,缓缓问道:
“阿渊哥哥方才在想什么?”
扶渊翻过奏折的手指一顿,薄唇微弯,果然什么都瞒不了她。
放下手中繁杂的书呈,扶渊抱起扶音,让小人儿坐在自己腿上,下颚抵着她的发顶,低低地道:
“想给音儿一个更加安稳的天下。”
扶音小奶猫般蹭了蹭他的胸膛,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声,语气柔软而满足:
“阿渊哥哥在阿音身边,阿音便很安稳。”
抬起怀里小娇娇的脸,扶渊看着那张早就刻进骨子里的小脸,刮了下她的小鼻子:
“如今周王室衰微,诸国动荡,战乱不止,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宋国又岂能独善其身?”
扶音好像明白了他的意思,也懂了方才他的神情。
“那阿渊哥哥是要······”
接下来的话她没说出口,扶渊继续道:
“父王昏庸无道,我已联合楚国王子芈风,他助我取君王之位,我助他除去心腹大患,楚宋合纵,方能存于乱世。”
扶音倒不是很惊讶,自小便跟着阿渊哥哥熟读兵法国事,看惯了史书兴衰,她的胸襟眼光自然不是一般女子可以比拟。
不过自古夺权,皆是生死一线。
小手握紧他的大手,扶音还是有些担心。
扶渊蹭了蹭她的小鼻尖,心疼她如此害怕失去他,将她抱得更紧,语气柔软又坚决:
“阿音放心,哥哥会与你一起迎来承平天下。”
过了今夜,他的心腹将领均会收到他的密函赶来都城,城中子慕早已备好军队,枕戈待旦,方才芈风也已传来消息,楚军也连夜赶来。
三军齐聚,蓄势待发,这腐朽陈旧的宋宫,需要迎来新的主人。
王朝的更迭似乎只在一瞬间,历史发生的时候,每个人都并未觉得多么深刻。
第三日凌晨,扶渊领着三军破开了都城本就薄弱的防御,纯钧剑划破最后一个冲上来的将领的咽喉,鲜血染红了雪地,马蹄踏过众人尸骸,乌压压的大军整饬有序地朝着天子殿奔去。
巍峨的宫殿在巨大的军队下竟显得极为脆弱。
扶渊勒住缰绳,矫健的骏马不甘心地停了下来。
他轻轻抬手,身后的军队也跟着缓缓停下,不在往前。
晨间的朝霞照映在他玄色鹤氅上,杀伐之气尽显,下颚微抬,俯视着眼前朱红色的城门,与生俱来的矜贵让人不敢轻易放肆。
天子殿的宫人颤颤巍巍地跪在太子马前,抖抖索索地道:
“殿下···回禀殿下···王正在休息······”
剩余的话还未说完,寒光逼人的纯钧剑从上而下抵着他,宫人以为自己就要死于剑下,吓得急忙跪地求饶。
可是太子似乎不欲取他性命,语气淡淡道:
“还请张公公向父王说清我的来意。”
来意?
宫人迅速瞥了眼太子身后的千军万马,浩大磅礴,气吞山河。
此时在太子的压制下寂静无声,却又如同狂风袭来前的片刻宁静。
还能有什么来意?
太子这是先礼后兵,顾忌着最后一份父子薄面,宫人立刻连连点头,忙诺道自己会与宋王说清楚,颈项边的纯钧这才移开,仿佛得到重生一般,张公公急忙连滚带爬地回了殿内。
扶渊抬起头,望着逐渐露出微光的天际,凤眸沉凝。
黑暗终将过去,此后的每一天,他都会与阿音共浴在灿然天光之下。
过了片刻,张公公便将一纸诏书带了出来。
跟在太子身后的子慕听命接过,当众宣读。
“寡人在位二十有载,遭天下荡覆,幸赖祖宗之灵,危而复存。然仰瞻天文,俯察民心,炎精之数既终,行运在乎太子。夫大道之行,天下为公,选贤与能,故唐尧不私于厥子,而名播于无穷。寡人羡而慕焉,今其追踵尧典,禅位于太子。”
扶渊轻笑一声,笑容里带着淡淡嘲讽。
早知道那人懦弱昏庸至此,自己不如早些反了,何苦等到阿音被逼跳城墙之后才幡然醒悟,知晓只有最顶尖的权力才可以好好守护她?
子慕读完最后一个字,随即翻身下马,恭恭敬敬地伏在扶渊脚下,声音高亢洪亮,响彻宋宫:
“恭迎新君!”
“恭迎新君!”
“恭迎新君!”
将士们热切欢呼,为宋国的下一任国君,为他们心中最英明的君王。
这场几乎没有流血的政变,就这样在毫无疑问的结局中落幕了。
改立新君的旨意一出,宋国举国欢庆,太子扶渊向来是民心所向,又以身作则,为国入楚,早已是传遍诸国的皎皎君子,如今这日渐衰微的宋国,正需要一轮明月来照亮所有污垢。
“阿渊哥哥!”
扶渊刚刚行至长乐宫门口,便见到那抹身影俏生生立在殿内,暖意融融,笑意盈盈,似乎只要见了她,他心中的那些坚硬的东西都自觉变得柔软起来。
“阿音。”
小人儿如小牛犊般撞进了他的怀里,抬起小脸望着他,眸子里是比万里山河还要珍贵的光彩。
扶音这几日都呆在长乐宫,他为防止万一,安排了最严密的守卫,守护好她的安全。
她知道事情轻重,只是嘴上娇娇抱怨几句不能出宫玩,身体还是很诚实地乖乖呆在宫里,一步也没离开。
扶音是不会承认其实是被他不加节制弄得精疲力尽,这才出不了宫的。
那人似乎是算好了的,一个月内发了狠,直把她弄得浑身无力,他则神清气爽地坐在一旁,边策划夺权,边轻按着她酥麻的腰肢。
等到她休息好了,又恢复成生龙活虎的模样,他已领着三军逼上天子殿,成了宋国的新君。
算无遗策,智计卓绝,果真是天下人口中惊才绝艳的扶渊公子。
至此,天下再无人可以阻挡他们在一起。
扶音搂着自家王兄的劲腰,心中竟是从未有过的轻松,从此以后,她再不用顾忌如夫人,忌惮父王,他们可以在宋宫的任何地方依偎缱绻,再无人来打扰。
“哥哥说过,会送给阿音一个安稳的天下,就绝不会食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