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无尽的黑夜,无尽的寂寥,她在这种时候胡思乱想,有些时候也觉得自己错了。
也只是有些时候。
更多的时刻她还是坚信自己应该继续向前走的,再难走的路,也总有尽头。
常流眼泪,梦到抱憾而死的爸爸,梦到面容模糊的妈妈,她躺在白色的鹅绒被子里摆弄着她的洋娃娃。
这个时候才最难过,被孤独吞没,方觉天地之大。
半个月过去了,这个时候郑笛才在屋子里找到她的手机,差一点就被当做垃圾扔了。
消失了这么久,手机打开的那一瞬消息快弹出屏幕,崩到她的脸上来。
叮叮当当的响个不停,那几秒手机震动的频率堪比警棍。
落在了这两个畜牲手里,消失了一个月没有人给她善后,经纪公司找不到她,还以为她违约失踪,都已经在走司法程序了。
给黎颂吓得够呛,一边喝中药一边给杜闻溪回消息。
倒也没编什么太离谱的理由,事实摆在眼前,我大病一场。
拍了照片,一一取证,铁打的事实叫人无法怀疑,杜闻溪起初也以为她找理由,后来在微信里打字:“你好好养身体。
黎颂回复一个表情,附赠一句爱你。
杜闻溪无语。
在郑笛这里的日子惬意,除去身体不好,总是睡觉以外,剩下的无可挑剔。
几乎整日都在昏睡着,被病痛抽走了大半的生机,虚弱二字明晃晃写在脸上。
躺了快一个星期左右她才勉强能吃进去东西,胃里面翻云覆雨的,折腾了一通后倒是没吐。
蛮给面子的。
郑笛惊喜不已,她捧着黎颂的脸,说她像一只营养不良的小鹌鹑。
“我超有成就感,我要把你养的白白胖胖的。”
心头酸软,黎颂听了这话差一点就哭出来。
她对郑笛不只是感激之情这么简单,萍水相逢,她肯这样为我,我要…我要…
剩下的话难言,说多了虚伪,说少了苍白。
柔肠百转,最后的最后依旧无话,过一刻钟黎颂支撑不住,面色疲倦的又一样次沉沉睡下。
在梦里遇见的沈悬和平时不大一样。
他奇奇怪怪,说起话来也颠三倒四,这让黎颂能在梦中就立刻清醒,明白一切都是琉璃泡影,黄粱美梦。
她和沈悬已经分开了许久。
五月末,郑笛对外面的天气赞不绝口,微风徐徐,风和日丽,这季节放风筝行,晒太阳也行。
她说我给你也准备了一把椅子,咱俩还可以叫几个朋友过来在院子里烧烤。
黎颂对此挺期待的,有时候做梦还能梦见她们一群人在院子里烤肉吃。
“扁鹊”又来,给她削了一个苹果。
她说谢谢,这一次吃完了。
关于那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郑笛没有细问过,但是金焰和白赫处理她的方式,郑笛一五一十的都说了。
黎颂听了一点也不觉得意外,把这两个人剖开了,榨成汁,放一起也凑不出半点良心。
她能活动一些了,微微扭扭身体能枕着胳膊侧躺一小会,郑笛不敢多说怕她伤心,黎颂却不像她想的那样脆弱。
心中平静,毫无波澜,她问郑笛要一根烟抽。
小姑娘愣了一下,说我去给你拿。
一个硬盒塞进她的手里,举起来一看发现不是自己的那一盒。
有点疑惑,还没问出口呢,郑笛就说:“你的那个抽了了,这个是我的,你先对付抽。”
黎颂没忍住笑。
郑笛在烟盒里抽出一只点着,对黎颂说:“这些日子我都一边晒太阳一边抽烟还一边听歌。”
惬意得很。
“等我好了我也要这样做。”
“行啊。”她给黎颂也抽出一根,还很贴心的给她递到了嘴边,都这时候了才想起来该说点啥,于是十分没底气的警告:“少抽啊。”
伤身。
再伤身也不如那两个畜牲毒,黎颂没什么烟瘾,只总它来缓解一下焦虑。
这青天白日的,又是法治社会,她也不能拿着把砍刀去街上杀人,偶尔抽一根两根的烟算不得过分。
日历解着往下翻,也不知道她在这木屋里的第几天,不速之客登门。
窗外飘着才换下来的白床单,郑笛不在家,去陪朋友捉奸,临走之前嘱咐了另一个朋友过来照顾。
她手上的滞留针没拆,乱七八糟的点滴瓶子依旧要从早点到晚。
昨日天气很好,今日更甚,金焰把门推开时,黎颂正用那只绑着留置针的手去够床头的火机。
鼻子里还打着氧,她面色苍白发青,就连平日里殷红水润的嘴唇也毫无血色。
憔悴、虚弱、易碎…
这是在她身上传递出来的信息。
阳光照不到她的身上,陷在白色的被子里,黎颂瘦的像一片羽毛。
够不到,哪怕火机离她咫尺之遥。
太过于专心,以至于没发现男人的存在,当火机啪一声响起的时刻,火苗照亮女人的面庞。
她嘴里咬着的烟被他点亮。
还以为是郑笛的朋友,她不经意的抬眸,对视的那一刻面色如纸、血液倒流。
心中还来不及恐惧,身体就以率先做出反应,她记得他,记得他劣迹斑斑的过去。
而他居高临下的垂眸,漠然开口:“命不错,有人救你。”
松了手,那火光乍然熄灭,暖意散去,她灰白的脸色一览无余。
那双眼睛望着他,里面藏有太多情绪,无助、恐惧、凄惘…
可是开口,讲的却是:“你不要迁怒她…”
她是谁?
彼此之间心知肚明。
着急,她在床上起身,这些日子她都没怎么动过身,郑笛说要领她晒太阳,准备了好久的椅子却始终都没有人坐上去。
如今见了他,一切的一切前功尽弃。
手上的留置针在血管里翻了身,血顺着透明的针管升上去,黎颂怕他的责备,那小姑娘好心好意,何至于此?
她说你原谅我…
可是她做错了什么呢?
没人能猜透。
留置针彻底被扯掉,血淅淅沥沥的在针孔往外冒,白被单被染红,她身上终于有了些色彩。
可她不高兴。
她掉眼泪。
“郑笛为什么救你?”金焰不懂,他坐下来,坐在郑笛给她准备好的椅子上。
翘着腿,鞋尖离她很近,女人跪在他脚下,不知道为什么求他。
但她需要他的一个赦免。
黎颂哭着说:“是我求她,我求她救我。”
“她这么听你的话?”
“她可怜我…”
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叫人哑口无言,金焰用脚顶住她的下颚,要她微微抬头看。
她真是病了,脸上冶丽的媚态散开,落去眉眼处结了霜雪,人比从前瘦了许多,显得单薄羸弱。
又流血,这东西如影随形,好像和她分不开了,留置针一半插在她的手上,一半拱起来,要把她的血管挑破。
可是这些刺目的、破裂的伤口她看都不看一眼,戚戚的望着他,恳切的说:“一切都是我的错…”
金焰冷笑,听的人毛骨悚然。
以为他会说什么,黎颂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乱乱糟糟,她的烟点燃后还没来得及抽上一口呢,掉在地上后渐渐熄灭。
黎颂晕头涨脑,根本就跪不住,金焰眼睁睁看着她又一次栽倒。
上次也是这样,他们正尽兴呢,才把她固定在身上,没有征兆的说倒下去就倒下去了。
然后就在鼻子里往外流血,用手一摸她还愣了一下,茫然的抬头看。
今日却不行了,她没力气,胸口一抽一抽的疼,面容枯槁的倒下来,给人一种油尽灯枯之感。
郑笛大获全胜,斗志昂扬的推开门看到的就是这种场面。
吓得尖叫出声,扔了手中的东西就扑过来。
金焰双手插着口袋,高高在上的翘着二郎腿,波澜不惊的脸上写满了冷漠二字。
在郑笛回来前,他就这样静静的看着黎颂在地上苟延残喘,像是观察实验室里的一只小白鼠,冷血到了极致。
如今郑笛回来了,他又用同样的目光看他们两个。
看她们慌乱、无助、绝望…
同时又是百折不挠的,黎颂如此模样郑笛却依旧坚定的要救她,金焰在一旁她连招呼都没来得及打,拿出电话就开始摇人。
一个还不够,应序都没有她忙,接二连三的电话打出去,没一会这破屋子就挤满了人。
众人围上来,也急得满头是汗,同一时刻又有条不紊的给她重新埋了留置针。
氧气管又插回去,居然还有人在一旁给她把脉,各自努力着,在鬼门关里往回抢人。
她多一下都动弹不得,胸腔颤了颤,嘴巴里又开始往外溢血。
郑笛拿着毛巾给她擦,同一时刻还给她擦额头上沁出来的汗,不一会就把衣衫给打湿了。
她说冷,人不断的打颤,上下牙磕碰在一起,发出骨头碎裂般的脆响。
郑笛抱着她,被她这模样吓得脸色发白,老大夫这次又比120快,道骨仙风的样子像是那个天尊下凡。
下凡,救活那个可怜的女人,让她在这人间继续受苦受难。
金焰没见过这阵仗,始终都是冷眼旁观,他那一处安静肃穆,和这一边的热闹彻底的隔绝开来。
屋中两方天地,他静静的坐着,真像是来取她性命的死神,众人的慌乱和解救在他眼里如同儿戏,什么都无法改变,那女人的生死由始至终都是在他手中的。
过了许久,屋中逐渐归于平静,众人依次降落,神魂归位。
那个女人昏睡着,嘴唇上洇了血,发着诡异的红色。
就这样安静的躺着,不见她呼吸,人平和的像是死去多时。
陆陆续续的离开,人走干净了屋中就剩下他们三个,郑笛不好对金焰发脾气,但她生气。
黎颂好不容易才恢复一些,他一来,又前功尽弃。
不知该如何面对他,从身份上来讲,她没权利对他、对他和黎颂之间的相处模式指手画脚。
但郑笛不开心,闷闷不乐的。
假装很忙,一会给黎颂垫垫枕头,一会给黎颂扯扯被子,在她想好退路之前,她是不会开口说话的。
万没想到先开口的人是金焰,他轻笑,散漫又恶毒的开口:“养着吧。”
养好了身体,才能继续给人玩。
郑笛被定住,愤恨的抓着被子,久久不能言语。
等她回身时已看不见金焰的身影,门没关,外面的春色涌进来,又被这屋中的死气所消弭。
一扇门,两方天地。
隔日夜里她才醒,郑笛在一旁熬夜打游戏,今日不顺,连败三局。
没有出声,屋中只有手机上传来的虚无光影,机械的女声传来,游戏之中有人大杀四方。
显然不是郑笛,她气的差一点摔了手机,指着它神经兮兮的说你不争气!
所以黎颂没忍住,轻轻的笑。
没一会她又睡着,女孩在另一张床上,噼里啪啦的打字骂人。
这人间依旧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