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有关鲁国公宋世子的传闻甚嚣尘上。好不容易等到流言快要消散,大理寺却大张旗鼓地来国公府请人。大理寺官吏根本没想避讳,大大方方地走来,引起不少的窃窃私语。
他们还未至国公府,鲁国公和庶子宋炜便已得到消息。
“父亲,不能把大哥交出去啊!”宋炜一脸担忧地道。他是见不得宋赟好过,但他更担心大理寺给大哥安上罪名从而牵连国公府。
鲁国公颔首。鬓发霜白的老者立起身,瘦削的手按于案几上,垂首沉思。
“还望父亲早做决断!”宋炜骤然跪地,“事关国公府颜面,绝不能让大哥毁了国公府百年基业!”
鲁国公抬首,眸中已有狠戾之色:“炜儿,你说得对。你大哥走至今日,全是咎由自取。但凡他当时听我一句劝,也不会落得如此下场。事已至此,唯有死人,方能被原宥。”
他走至书架前,在几册书籍后摸出一把匕首揣至怀中。
宋赟正躺在自己的床榻之上。离事发不过几日,便如被萧飒秋风打落枝头的花儿,一夜间零落成泥。他容颜憔悴,面颊塌陷,早已失去了昔日的嚣张气焰。一截枯瘦的手臂放在衾被之上,长满了朱红痘疹。
“赟儿!”鲁国公走入房内,眼角已有潮意。他可怜的孩子啊,若不是那可恶的长公主,也不至于让赟儿染上不治之症!
明明该死的是长公主,为何偏偏是他的儿子来挡刀!
“赟儿,你定会好起来,逍遥自在地活着,再也不用担心被小人算计!”鲁国公坐在榻边,粗砺的手指挑起宋赟额发。他的儿子形容枯槁,他几乎都认不出来了!
宋赟面无表情地仰面躺着。他很累,没有丝毫力气去回应父亲。
“赟儿!”鲁国公低唤,热泪坠至宋赟手背。
宋赟动了动眼珠。
鲁国公又唤了一声,随后仰首闭上了双目。他绝不能让宋赟落入大理寺官员手中。
他拔出袖中匕首,毫不犹豫地扎向床铺上的人。
宋赟双目圆睁,阴鸷的目光凝于鲁国公身上,发出狰狞的笑声。
“呵呵呵——”
“去地下无忧无虑地过活吧!”鲁国公爬上床,跨坐于宋赟身上,止住他的挣扎。苍老的双手紧握匕首,不停地扎向身下之人。
只有那第一回的出手,他心生了愧疚。宋赟的气息愈弱,鲁国公愈觉得解脱和荣光。他是大义灭亲,是为了让自己的孩子免受病痛的折磨。
匕首划破肌肤,割开血脉,热血四溅。鲁国公浑身湿透,但他依旧未停手,还加重了手劲。这般连捅了三十刀,才停下手。
他气喘吁吁地向身下望去。宋赟已被捅成筛子,鲜血浸透衾被,死不瞑目地盯着他。
鲁国公觉得头皮发麻。他向来是让手下杀人,何曾自己动过手,而且杀的还是自己的孩子。
他用手心盖住宋赟双目,低喃:“我是为你好。你死了,才能解脱……”
拢下宋赟眼皮后,鲁国公踉跄起身。他佝偻身子,须臾之间尽显老态。
大理寺官吏甫一抵达国公府,便听闻宋赟已经去世。人已逝去,前尘往事便随风而散。他们也大松一口气,毕竟夹在殿下和鲁国公之间也很难办。他们慰问一番后,遂拱手离去。
先前闹得满城风雨的流言蜚语,随着宋赟的离世,也烟消云散了。国公府声望日隆。
宋赟的丧礼办得颇为潦草。出殡之时,也只有寥寥几个国公府的下人相送。
酒肆二楼,周乐之沿街而坐。待出殡队列走过后,将一杯薄酒洋洋洒洒地泼了出去。
“宋赟不是好丈夫,也不是好人,但不至于下场如此悲凉。”周乐之身子探出窗户,眸中染上一抹哀色。这便是长安城中的贵族,扒高踩低,连自己的亲人也不例外。
“他有今日下场,全拜鲁国公所赐。殿下不必伤怀。”洛英劝道。
“同在泥淖之中,不禁有些兔死狐悲之意。”
洛英斟满一杯酒,递给周乐之:“殿下不用担心身后事。”
“怎么,你要为本宫守灵?”周乐之接过酒杯,朱唇抵着杯沿低笑。
洛英摇首:“微臣定走在殿下前头。不过微臣日后会收几个弟子,为殿下打理好身后之事。”
“世事无常,谁在谁前头还说不定呢。”
“殿下洪福齐天,定会延年益寿。”
周乐之抿唇,将洛英送来的酒一饮而尽。
她指节轻扣桌面,轻声絮语:“不管如何,这世间到底是少了一个不愿见到之人,总归还是好事。”
……
几日后,乡试放榜。
郭钰在家温书,忽闻一阵锣鼓声。
他推开房门,有人在院外嚷道:“可是郭举子的家?”
他又打开院门,领头穿着红绸衫的男子拱手道:“你可是郭举子?”
“正是在下。”
“恭喜郭举子,考中解元!”男子高声道,让围观的百姓听了个明明白白。
“多谢。”郭钰唇角轻扬。他做到了,他可以参加省试了!
一队人迟迟未离去,领头的男子见郭钰没有表示,手指在他面前捻了几下。
“啊……”郭钰面红耳赤地摸着自己空空如也的衣怀。他连放榜的日子都没想起来,怎么可能备好了银钱?再说,他也没钱。
“不是吧,堂堂解元,连给我们兄弟几个喝茶的钱都没有啊?”男人不耐烦地道。以往能高中的都是世家子弟,赏银给得足足的。今年也不知他们几个倒了什么霉,遇到这么个穷鬼。
郭钰正色道:“若是各位口渴,家中有新茶,郭某愿为诸位沏上一壶。若是问赏银,各位不过是做自己分内之事,为何还要觊觎这本不属于自己的钱财呢?”
“什么?”众人没想到这个小子竟然能如此狂妄。
领头男子绕着郭钰走了一圈,冷笑道:“哟,麻雀飞上枝头,还以为自己是凤凰呢。口气如此狂,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考上状元了。”
郭钰横眉相看:“在下不过是道一些事实,你为何咄咄逼人?诸位街坊邻里都看到了吧,寒门读书本就不易,还要被这等鼠辈欺压。”
一句寒门,勾得周围看客深有同感。
“快走吧。”有些人已经开劝。
也有人看不下去,叫嚷道:“是看不起我们寒门吗?”
手中拿着锣鼓的男人见惹起民怨,指着郭钰道:“你这辈子也就到头了!”
“快滚吧!”烂菜叶子已经甩了过来。
郭钰看着飞奔离去的几道身影,大吼道:“谁说寒门难出贵子?我定要考个状元,专治你们狗眼看人低!”